那双一夜未阖的眼睛,穿过一众参与查房的医护,向床位的季杭投去沉静而坦然的视线时那一刻,他觉得自己长大了。
不是十四年前被剥开十指哭到撕心裂肺的夜晚。
不是做公开检讨时被当众诘问训斥的那个晨会。
不是拼命努力后仍旧被定义为“不够优秀”、又亲眼见证季杭无力疲惫后的那一次次冷处理。
而是此刻。
“患者毛君平,五十二岁女性,因右侧肢体肌无力、疲乏和记忆力减退,于一周前在下级医院就诊,经查CT显示4x5x2厘米左侧颞叶占位,伴有瘤周卫星灶……”
他的目光认真坚定,措辞严谨简练,语气自信又平和,他不再受情绪的支配,哪怕,事关季杭,他也能做到优游自如、波澜不惊。
“听说,这是你画的?”季杭随手指向被毛阿姨放在枕边的符。
安寄远的视线毫不偏移,像个瞄准猎物的狙击手,紧盯前方,“是。”
“嗯。”季杭微微颔首,“画得不错。”
如果他还没得老年痴呆,季杭想,那他应该没记错,昨天吩咐安寄远的,是早交班前将病例分析放到他办公桌上。
如果他还没得白内障青光眼黄斑变性,季杭又想,那他应该也没有看错,今早的办公桌上,除了昨晚留下的几份手术方案,再无他物。
如果他还……是他亲哥,季杭再想,那他应该更没有理解错,那臭小子的眼神里,分明就写满了“pg早就不疼了”的挑衅和无所畏惧。
好。
很好。
安寄远平静的情绪,和毫无愧疚感的行为举止,每分每秒都在为季杭的火气添油加柴。一下午都是门诊,季杭的门诊通常带教三位学生,这在B大附属这类顶尖教学医院已经是算少的,而偏生,今天恰好轮到安寄远。
问诊、检查、病历书写,每一项都做得一丝不苟,有问题及时确认,有缺失随即改正,直到送走最后一位加号患者和两位师兄,安寄远还独自在硕大的诊室内收拾凌乱的医疗文书,罔顾坐在电脑前紧紧追随着他的那道冰冷视线,将诊室恢复成医务处例行检查的标准,才避无可避地站到季杭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