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失父母之爱的孩子,有一个能将满身泥泞的他,从棍棒和恶言中解救出来的家长,便显得弥足珍贵。更不用说,沈一兰那种燃烧自己的生命,而支撑起一个孩童到成人蜕变与成长的力量了。

乔硕很清楚,老师口中的“风吹日晒忍辱负重”,并不仅仅是简单的形容词。一定要用那个烂俗的比喻来形容的话,沈一兰就是他前二十年生命中唯一的光亮。

眼泪一直在流,地板的纹路也变得模糊而扭曲,有意无意地描绘着乔硕不愿提起的从前。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窗外的天色黑沉沉地压了下来,那一缕久久不愿消退的颓靡光线,勾勒出他颤抖的背影。

“知道为什么说,我没有立场为打架的事情教训你吗?”

季杭根本没有等他回答,只是随手把纸巾盒扔到他怀里。素来乖巧懂事的孩子哭成这样,谁看了都不免心疼,可今天既然动了手,这些话,季杭就一定要说清楚。

“第一,因为你母亲的事故,老师确实至今在你外婆面前都做不到冷静自持,所以自然就没有理由去要求你。第二,这是你选择的处理方式,是你必须承担的责任和后果,作为一个成年人,作为外婆的孙辈,应当有的担当和肩膀。你享受过隐瞒而带来的欢愉,那就同样要面对揭谎时候的灾难。同样,我没有行使过教导权,自然也没有指责权。”季杭的语声越来越坚定,“第三,也因为,如果当时拦着外婆的人并不是安寄远,你那一拳,就不会打下去。”

乔硕像是突然被针刺了一下。曾经连自己都不敢深想的问题,竟然被季杭这般毫不留情,干脆而坦然地揭得明明白白。

“小远性子冲动,很大一部分是我这个兄长的责任,我会教他。”季杭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乔硕颤抖的眸子,“但是,你为人处事有自己的认知和理念,大多数事情上,老师并没有资格去指摘你的所行所为。我不过比你大几岁而已,人生阅历也不比你丰富多少。把你带在身边,犯了错就趴下挨打受训的,其中有我的偏爱和超乎寻常的期望,但这并不代表,要去重塑你的世界观,把原先的乔硕打碎了再捏一个新的出来。老师从来没这么想过,也并不觉得有这个必要。”

那深邃的眼底,密布的血丝后头,依旧流淌着湛蓝的海,闪烁着澄明的光。

乔硕目光颤抖地看着季杭,喉咙口点燃似得烫,嗓子好像在冒烟。死命想要发出一个声音来,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你现在可能不理解,但终有一天,你也有自己一心想要护着的学生了,你就会知道,师生关系是相互增益,共同进步的。”他能感受到季杭的语气再一次严肃起来,“所以,下跪这种事,等我哪天贴到墓碑上了,再跪也来得及。在那之前,不要再让我看到。你记住,你有自己独立的人格和思想,不受我支配,不亏欠于我,更不依附于我。”

上楼来取东西的时间,已经长到让人怀疑了。

季杭匆忙整理了一些需要的资料,从书房出来的时候,乔硕还是不知疼似的黏在凳子上。

冷汗涔涔,坐姿却是从未有过的规矩。一副打傻了的样子。

“怎么还坐着,又没有罚你。”

季杭顺手就将装好的冰袋扔到他怀里,乔硕环臂接下,奈何这点轻微的重力加速度,也让他五官一拧。

“还疼?”看着那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痛苦,季杭似是怔了一下,眨眼的频率透着天真而无辜的惊讶,“我都没用力。”

一口陈年旧血涌上心头,乔硕噎得嘴唇都在抽搐,胸前那股气半天没缓上来。

不过好歹,也算从季杭的语气中听出老师已经不太生气了,便抬头转移话题,声音里还是未来得及散去的湿气,带着浓浓的鼻音,“老师,小远明天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