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硕的耳根子瞬间被烧了一把火,偷偷瞥了一眼角落里明明听见了却没有任何反应的顾平生,咬着嘴唇向季杭鞠了一躬便退了出去。
关门声落实,顾平生才抬起头,“还等我请你过来?”他其实,很少用这种口气同季杭说话。
一坐一站的二人之间,相隔了三分之二个会议室,季杭抿了下唇,抬步从桌边走到了角落里的单人沙发旁,端端正正站在了顾平生四十五度角的方向。
不知怎么,声音就褪去了方才的气势,低低地压在喉间,“顾老师。”
顾平生像是被这个称呼逗笑了,抬起眼,上下打量了一番这笔挺的站姿,与第一次见到这孩子的时候相比,还真没什么太大区别,每一寸关节都透着恭顺规正,可骨子里不安分的倔强依然蠢蠢欲动。
“你今年,有二十九了吧。”
季杭想了两秒钟,“过了年,二十九。”垂手肃立,态度恭敬,若是方才在众人面前有半分此刻的乖巧,哪里还用得着剑拔弩张。
顾平生点头,收回目光,再次直视前方不怎么干净的墙壁。
“你跟着我也快十年了。”像是在回忆,又像是根本不想回忆,到了他这个年纪,才方觉时间如流水,“业务能力是从来不用我盯着的,你对自己的要求比任何人都严苛,可是这脾气啊,你自己说说,跟当时那个在几百人出席的病例研讨会上顶撞院士的小小住院医相比,长进了没有?”
季杭咬了唇,不知道怎么回答。顾平生极少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平日里气急了都是风驰电掣劈头盖脸的斥骂,吹胡子瞪眼倒没什么,实在惹恼了,被病历夹子敲几下也没关系,可是如今,这训斥不是训斥,谈心又不算谈心,带着点不轻不重的失望和抱怨的语气,倒让季杭有些不知所措了。
“那时候,被你师兄带在身边,明明你当时的观点和论据并没有什么错,但不也是规规矩矩的,去一个个老师跟前赔礼道歉了吗?”顾平生语调平平,不是带着严厉的批评,而是一种近乎淡然的陈述,将季杭的羞愧烘托得栩栩如生,“怎么,多吃了那么多年饭,倒是越活越回去了。还要让你师兄亲自过来站边上,你才肯服软?”
季杭咬了咬牙根,声音很硬,却真的不是在顶嘴,“师兄不会强迫我的。”
顾平生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才是真的带了些责备的意思了,直愣愣看得季杭低下了头,“你师兄了解你信任你,所以处处替你考虑,难道,你也只为自己考虑就可以了?”
这句话,很重了。季杭狠狠吸吮着下唇上渗出的血珠,仅靠着那一丁点甜腥,来填补那铺天盖地压下来的无力感。
顾平生却是愈发严厉起来,“是,你季杭是正直果敢,有担当有胆识,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职称评定你无所谓,处分处罚也不放在心上。但是,你想过乔硕吗?想过他的路还有多长吗?余甜甜这个事就是放在平常人家,人进了医院没给排手术,等着等着等出脑出血来了,只要家属稍微闹一闹,人都这样了谁还会听患者撒谎病房酗酒这种理由,就是人道主义也要赔点钱吧。”
季杭还是一脸沉肃,“这我知道,我没有想要推卸”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顾平生根本没有想要让他说完,“你知道瞿林根本不是平常人家,压根看不上你这点赔偿款吗?知道他当初为什么点名让乔硕去管床,知道你护着宠着六年的徒弟被当作工具来牵制你吗?还是你知道,他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一句话就可以断送乔硕的前途?!”
季杭的脸惨白惨白的,就连狠狠咬着的嘴唇上,都看不见一点血色。修剪平整的指甲,不知道怎么刺破了掌心,骨节生疼。
这狂风暴雨式的一顿训话,看着极力抑制颤抖剑眉深蹙的季杭,顾平生也有些不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