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平生大不相信得给了他一个白眼,只是季杭总算不这么强硬的态度也算是在他头顶那窜起的火苗上浇了半桶凉水,声音稍稍缓和下来,“在你眼里就是几个病例分排轻重缓急,人家小姑娘还没你大就要开颅动手术,能不害怕吗?”

夜色掩护中,季杭的眼神悄无声息得暗淡下来。

他被顾平生这句根本无意的话说得有些委屈了,季杭不是没有同理心的人,也还记得当时岌岌可危立在悬崖边的自己,是如何在跌落下去的一瞬间,被纤细的藤蔓牵拉住的。所以,在临床这几年每每看到那一双双对生命充满期盼和敬畏的眼神,哪怕是再简单的手术,都会让他感受到郑重其事的压力。

可是,余甜甜和那些从偏远山区里辗转而来,为了抢号在医院门口打地铺,孤注一掷的患者们不同,她明明有很多选择的机会,不缺钱,不缺资源,更不缺当今社会最为宝贵的,调动资源的权力。

季杭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政要家属……不是向来是在陆军医院就诊的吗?”

“家属?你到底了解过人家底细没有?”顾平生的视线在他胸前转了个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什么都不知道就一个劲伸长了脖子让人砍!”

季杭沉着脸,他现在没什么心思去在意自己的脖子,满心都想着如何才能避免让乔硕去淌这趟浑水,“小硕这性子,跟他们打交道肯定会吃亏的。”

“季杭,你不会真的以为瞿林点名要乔硕是因为他长得可爱还是八字相投的吧?”顾平生都要被气笑了,“人家今天能跟你坐在那儿谈条件,肯定是有备而来的,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似的愣头青!”

有那么一瞬间,仅仅是一瞬间。季杭有些庆幸,幸好自己和安家的关系并不易被察觉,否则,相比师生之谊,兄弟手足大概是更有力的把柄了。

“瞿家的势力庞大不是你可以想象的,瞿林的大伯是开国将军,母亲是财阀家的大小姐,子嗣众多,又黑白混杂。你以为这大半夜的一屋子人坐那儿好玩啊!”

骂人是个力气活,特别是对着季杭这颗不知怎么生长得又硬又直九头牛都拉不动的木头,顾平生吼得嗓子发干,可刚倒上的热水又太烫嘴,只得坐在椅子上呼呼吹着那直冒热气的水面,“确实没有症状,确实也不大,确实生长缓慢而且多为良性,可你知不知道人家书记一挥手,多多少少专家都排着队想借这简简单单一个手术给瞿家效劳啊!你倒好,直接让人家去门诊排队!快十二点了从院长到省卫生厅的干部都陪在那儿就因为人家点名要你做。你说你最近手术多需要重新安排一下时间不好吗?说请人家先住进来做检查调养一下不好吗?直接放话说没有床位是什么个态度啊?!啊?!”

顾平生挺直着腰板一本正经地训斥,手里的茶杯不知什么时候便叫季杭给拿走了,一个没注意,再送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恰到好处可以入嘴的温度了。

季杭用舌尖舔了舔两颊内侧肿起的嫩肉,“别喝太烫,会溃疡。”

“哼!”顾平生仰头,咕嘟咕嘟灌了两大口温水,火气也压下去了小半,“你今天怎么回事,从一进门就脾气不小,是不是又去吓唬人家安寄远了?”

“没有。”清淡而自然的否认,便也不再准备有更多的解释,非必要的情况下,季杭总是不愿意去撒谎的。

“那你脸怎么好像有点红?没不舒服吧……”

“我没事。”

顾平生不免在打量的眼神里揣上了几分怀疑,不过他好歹也算是那少数几个,一路见证了季杭从医学生成长到如今连省委书记都慕名找来的大专家的人了,自然是习惯了这孩子从小到大的刀枪不入。十几岁的时候,就很难从那时的少年面孔上捕捉到什么明显的情绪了,更别说如今。

“坐吧。”无奈向人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