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深邃,是季杭鲜少接触过的。

不似安笙神里的孤高严正,不如陈析眼底的肃然戾气,更没有颜庭安一呼一吸之间悄无声息的压迫感。很久以后季杭才知道,这深邃眼神里最让他陌生的,是其中的阴狠和森冷,手段和心计。

“是。”季杭淡淡回应。

“听说,你明年要评正高了,果然是B市神外的一把刀啊。”他说话总要比旁人慢上半拍,听得人肠子痒痒,可浓浓的笑意又仿佛是要从眼底溢出来似的,又怎么听都像是衷心的夸赞,“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啊。”

季杭只浅浅煽动了一下睫毛,“瞿书记对医疗体系那么了解的话,应该知道,手术做得好不好,和主刀医生的职称,并没有必然联系。”

“那季医生想要的,是什么呢?”收尾处竟添上了几分笑意,语气不轻不重,就好像真心实意,在以长者的姿态询问年轻医生的志向。

季杭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连细微的表情变化都难以察觉。一时间,整个会议室的都陷入了一动不动的僵局,唯一的动态输入便是隔在玻璃窗外自由落体的雪花。

“瞿书记。”哪怕明知很突兀,顾平生也要出声打破这沉默,他实在是害怕季杭这个死脾气在全院领导面前语出惊人,于是只能折中建议,“要不让余小姐在B组做吧,王主任在这方面的经验也一样很丰富,可能会更快一些。”

“不要!赵部长都说了就季杭做得最好……”

“甜甜!”瞿林适时截断了女孩儿到嘴边的话,可看着那双水灵的大眼睛又好像觉得语气太硬似的,耐着心,“手术时间我再去协调,你先住下来,嗯?”

大概是漱口水还在喉咙口作祟,季杭只觉得胃里汹涌翻滚着什么,丝毫体会不到对方的妥协,“没有床位。”?“普通病房你也住不惯,”女孩又要说什么,这次是瞿林直接抢先开了话,“高干床位总有吧,院长?”

“有。没问题,”好不容易轮到说话的沈院长赶忙点头,“想什么时候住进来都行。”

“嗯。”瞿林端着十足的架子点点头,眼神又追向了面无表情的季杭,“管床就不劳季主任亲自上阵了,就刚刚那个住院医,是叫……乔硕吧?”

“不行!主任,您怎么可以答应让小硕跑去管床呢?这分明就是故意的。”从会议室到顾平生办公室短短十几米的路程,季杭已经是憋了一肚子脾气,门还没关严实就忍不住扬声质问,“从来没有过神外的住院医跑去别的科室管床的先例,高干住院部是八号楼吧,下雪天走大路要二十分钟,您要小硕每天这么来回跑几趟?他还上不上手术了?”

“你吵什么吵?我还没骂你呢!”顾平生一边给自己松着领带一边在原地左右踱步,眼前的季杭在他眼里俨然就是一个熊孩子,“进门前就警告过你仔细着说话,委婉一点客气一点,你以为那是谁啊,那是你能得罪得起的人吗?!”

“我说的都是实话。”笔挺的白大褂妥帖地包裹在季杭挺拔的身躯上,平整严实的纽扣衬出他一身庄重的正气,“这周排了四台动脉瘤夹闭,三台深颅底肿瘤都高度怀疑是恶性的,还有和儿科联合的后颅窝室管膜瘤,和面颌外科联合的累及脑膜的鼻窦癌,今天早上神内叫会诊的出血性中风随时都有可能要做减压术。这其中哪一个病例不比这个至少长了已经有一年了的脑膜瘤更需要及时干预的?”

“是实话就都能说了?”顾平生瞪着眼睛看人,夜里的病房太安静,他不得不极力压抑着自己颤抖的声音,“我还以为这几年你都长进了,好说歹说也是一个病区的主任,怎么,还需要我跟颜庭安打小报告才能治得了你是不是?”

这话里生动如昨日的回忆噎得季杭喉头一哽,偏过头去好久才憋出半句软话,“我已经克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