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错的话,他对着顾平生说过,当着下级医生的面说过,也同不甚了解临床工作的医务行政说过,哪一次不是坦荡磊落,不卑不亢,少有此刻的谦恭恳切。

“说正事吧。”

忽然而至的话题转换却一点不显突兀,说这些话的目的,本就不是要季杭递藤·条认错请·罚的。笑意微敛,肃穆的气场便轰然涌出,“你交上来的东西,我很不满意。”

季杭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情不自禁拧起裤缝,比起刚才颇有循循善诱气息的劝诫,这小小的书房角落,片刻之间便充斥了责备。

“是小杭的错。”易兼中情

“这不是我要听的。”颜庭安低声,一句给打了回去。

僵硬的目光盯死在桃木茶几的纹路上。

他想开口解释,又不知道从何开始……为什么两年只有一份体检报告,心脏彩超怎么没有按规定复查,心电图和胸片各一张,心肌酶两年都未曾测过,原本一季度一次的心功能评估不见踪影,更不用说每天都需要定时监测的血压心跳氧合曲线。

太忙?没时间?没精力?是漫不经心还是有意避之?没有一条,是他敢拿出来试探的。

师兄的嘴角向上微牵,季杭余光触及,这次,大概真的没办法将那个表情称之为笑容。

“走之前答应好好照顾自己,如果这就是答卷,放在从前,自然是少不了挨揍。可是如今,我确实很不满意”颜庭安的语气平稳无波,“但我不满意,也并没有什么用。”

而就是这平稳无波的语气,将季杭原本因职业习惯而练就得四平八稳的心撞得狠狠一个趔趄,“师兄……”

颜庭安只抬眸掐断了他悬在嘴边的话,眉骨稍动,目光一偏,稳稳落在那具规规矩矩垂手端跪的雕塑上,“你长大了,不是犯错就能拎过来一顿·揍的十四岁。我给你定的这些规矩,你做不到,师兄也不会盯着你,用藤条强逼着你改过来。就算这是唯一能让你就范的方法,我也不会这么做了。”

他直视季杭眼神里少有的惊愕慌张,没有半点可供转圜闪躲的余地,“你长大了,已经失去被当作小孩子来对待的资格。”

这话,太重。

季杭像是被高举的铁锤狠狠一击砸在胸口,喉头涌上来的苦涩仿佛能尝到血气的腥甜。在那个他竭尽全力逼着自己像成年人一样坚强勇敢的十四岁,明明是颜庭安,也唯有颜庭安,撕下他不符合年龄的成熟,为他打架,陪他数星星,带着他去看山看海,去尝不被允许的小食,也会在他需要教训的时候,毫不留情。

他将他当作一个孩子,给予陪伴,在乎,迁就和包容。

而如今……

季杭强迫自己深呼吸调整情绪,可脆弱的肺动脉显然张开得太过费力,连维持基础消耗所必需的气体交换,都有些窘迫。

“没有任何临床意义的零散几张报告,处方笺里时常出现的佐匹克隆,两年都没有一次心内科门诊记录。我不喜欢翻旧账,但是既然你提及,二十六个月来对师父没有一身主动问候你明知道我会生气,会失望,会难过,却还是尽数这么做了,说明你根本没有那么在乎我的想法和感受,所以,也不必拿藤·条出来糊弄。”

猛烈而庞杂的情绪像巨浪一般扑上来,将季杭那经岁月锤炼而愈发坚冷强硬的心脏砸出一个洞来。

他是委屈的,特别是听到师兄说“糊弄”二字的时候。

可是,他学不会像乔硕那样义正辞严为自己辩解,也做不到像安寄远那样怀揣着赤诚小心翼翼地顶嘴,他只是一如既往地能够容下万千委屈既然不能以叛逆的方式发泄,不能随着泪水流淌,就只好自己手持刀斧,一下接着一下往骨头上砸去,让这漫溢的酸水顺着骨基质被吸收,由着体循环重返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