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下旬,气温越来越高,地面向外蒸出丝丝缕缕的暑气,入夜后才有些许清凉之意。王师自朝阳都司回京,韩家余孽业已关入天牢,裴言在宫外的冰璋台设宴,庆祝这场战争的胜利。

冰璋台还是前几年薄辞雪在位时修建的,雕梁画栋,巍峨壮观,有宴饮文娱之用。修建此台之时,裴言曾见过几篇用典隐晦的诗文,暗讽当今贪图享乐、奢靡无度。而冰璋台落成后,薄辞雪却没有来过这里一次,像是将它完全忘在了脑后。

裴言从来摸不准薄辞雪在想什么。弭蝉居逼仄简朴,如同雪洞,就连前朝稍有恩宠的后妃都不会住在这样的宅子里。费时费力建成了玩乐的场所却又懒得涉足,存心招人诋毁似的。

晚宴设在冰璋台的顶楼,四面通风,轩宇高敞,下方挖着鱼池,东西两侧种着茶树。宴后,侍从将一摞册子奉上来,请各位将军点戏。

裴言让这次平叛的主将先点。主将名叫冯子尧,出身簪缨世家,还很年轻,不到三十岁。轻松拿下一场大胜,他意气风发,不免有些飘飘然。见裴言如此,他也没有推辞,笑着点了一出《饲丹记》。

《饲丹记》不是什么正经曲目,还带了点群众喜闻乐见的颜色,讲的是一只狐狸对一位名士百般勾引,两人欢好多年,名士名誉尽毁,多年好友与他断绝关系,连家中老母都被他活活气死。名士自认对狐狸掏心掏肺,不想狐狸只图他的修行,骗走了他的所有家产和法宝便趁夜逃走。

名士怒极,决心报仇雪恨,于是勤学苦练,终于在某个雪夜逮住了狐狸。时过境迁,狐狸已不再如多年前那般艳光四射,而是枯槁削瘦,一只手就能从地上提起来。然而名士一见狐狸便如过电,只想如当年一样跪在地上给狐狸舔尾巴。两人重温旧梦,不料事后狐狸却说它拿名士的钱享够了人世的极乐,如今便拿妖丹还他,于是当着名士的面自焚而死。名士吞下光芒四射七彩剔透的妖丹,在五脏六腑的烧灼剧痛之中高潮了。

其中最为戏剧的一幕便是名士雪夜擒妖狐,既够狗血又够艳情。冯子尧不偏不倚,点的就是这一幕。

乐师将三弦拨了两下,戏台上慢悠悠地降下来一个升降式的平板。亭台间的主灯全灭,只剩下几盏绿幽幽的灯笼,凉凉地映在绘着雪景的画屏上。名士从平板上翻了个跟头跳下来,一把提起地上的狐狸,怒气冲冲地念白:“一别数年,你可有甚么话与我说否?”

狐狸笑嘻嘻的:“怎的没有?相公,我贺你大仇得报哩!”

“你以何贺我?”

“以命贺你如何?”

裴言一向稳当的手微不可察地一抖,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脑海里不自觉浮起去年重逢之时那人跟他道贺的样子。

那时薄辞雪脸上还是有些生动的神色的,会生气也会难过。他冷声要他偿清罪孽再去死时,他分明从对方漂亮的眼睛里看见了一闪而过的伤心。

他以为薄辞雪会反唇相讥,但对方并没有,而是顺从地点点头,说好。他心里酸苦,却误以为是气闷,因而态度愈发恶劣,让事情渐渐向一个无可挽回的方向跌去。

裴言闭上眼。要是自己当初没有那样做,没有那样对待他……

可惜再怎么想,也不可能了。

他重新睁开眼。名士已经和狐狸抱住一起,丑态毕露,像是得了某种癫症,一时笑一时闹。而狐狸始终不着恼,对名士的呵斥和怒骂一律笑脸相迎,两只狭长的眼笑眯眯的。

知道狐狸剖心而死的结局,裴言一点也看不下去了。冯子尧留意到他的神色,出声问:“将军,可是他们演得不好?”

“挺好的。”裴言道。他移开视线,闻到一股陌生的香气,微微皱了皱眉:“……香炉里点的是什么香?”

“哦,这香是我从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