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钦川笑起来。

他真的是名满上京的贵公子,满身是血,依然端正地要命。仿佛依然还是那个站在所有人中间,光风霁月的师家继承人。

只有不尽的眼泪混着血迹,显出颓败的凄惨,“我舍不得了……”

他们已经,太久太久没有相见。

久到连师雪章也开始思念。

师雪章将这枚会作响的圈子收揽到自己怀中,他轻问:“钦川怎么样了?”

花匠却不答,只凝望着他的脸。

透出神光的眼涌动出无尽的狂澜,说:“快跟我走。”

皇后和花匠改换行装逃走了。

程鸿光没有跟。

他留在原地,脑海里是师雪章刹那的笑意,那表情自然好过半日相对的倦怠。

于是他又坐下来开始未完成的肖像。

原来的程鸿光会为了活着去窃用师雪章的脸,来当自己春图的主角。

他悔过了好多年,好想告诉对方。

这一次就算真的死掉,也不会再让人失望流泪。

但程鸿光不会死的。

除了他的画,楚兆再也不会见到师雪章了。

高大的花匠为师雪章撑起伞。

他沉默地走在‘主人’的身边,斜风细雨融了大半在他的背上。

南疆比之上京更多雨,似乎总是萦绕着雾气,服饰自然就没有那样繁杂,轻灵简略为主。

师雪章随意用发带绑起长发,湿润的青丝偶尔会贴在脸颊上。

伞檐下秾丽灵绝的颜色似乎是从雾中凝出的人形,身边跟着可怖的疤面人,更像什么山中落雨后会出现的精怪了。

他们走进一家宽敞的裁衣铺,台阶已经长满了青绿。

花匠甚至知道师雪章身体的难处,在跟老板比量着他的尺寸。

而他轻悄地立在无数色彩的绸布中,叫整个店铺都只能听见淅淅沥沥的落雨声。

一时半会竟然没有人再选中那边的布色,只觉得无论哪种,纷纷黯淡无光。

师雪章垂头盯着打湿的鞋,他的脚有些发冷,指头在内里蜷缩着。

耳朵却听着发音古怪的南疆口音,发现只能记住发音,意义如何一概不知。

来到这里三两月,师雪章依然没有学会当地语言。

他只懂得只言片语,每次出行都得跟着花匠一起。

原本添置在府上的衣裳放在东边的小屋里,也不知哪来的狸奴翻开了窗户。经过昨夜狂肆的暴风雨,现在都泡烂不能再穿了。

花匠比划完了,又靠在师雪章身边。

师雪章抬头,对方狰狞的面目看久了也觉得不再有什么,他望住对方,有些奇怪:“怎么说了两三句便说清了?”

花匠却在那双无比清澈的瞳珠里看清了自己的样子,他忽地半阖上眼皮,姿态谦卑。

“原来也在这里做的,是熟客。”

声音还是那般粗嘎呛人。

他们回到府上,师雪章抖开其中一件,是一种鲜妍的青绿色。

剩余的也只是深深浅浅的同色系,是他一直长穿的。

他比划着,发现的确尺寸合身。

就算是细窄得要命的腰身也无比适合。

好似是谁一寸寸量过,才能如此贴服。

师雪章靠坐在床榻上,头歪在柱头,腿忍不住晃荡着,房间里便漫出清脆的铃响。

他的足腕又带上了那圈金环。

现在师雪章才知道,师钦川从南疆的带回来的金环里有小小的虫子。

虽然都叫做‘蛊’,却并非话本里那般神通广大。

脚上的这枚是用来找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