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从未见过光,或许就能安于黑暗。
可正因记得阳光的温度,寒夜才格外刺骨。
黄兰常在深夜咬着被角无声落泪,把委屈咽下去,把哭声压下去。她学会了自己包扎伤口,习惯了把眼泪憋回去,甚至想过一了百了。
萧默是那种被爱意浸润着长大的男孩。阳光似乎格外偏爱他,总在他发梢跳跃,衬得他整个人都明亮耀眼。在那个物质匮乏却精神丰盈的年代,他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篮球场上一个漂亮的三步上篮能引来满场喝彩,联欢会上吹奏口风琴时睫毛低垂的侧影能让女生们红了脸颊,过年时挥毫写春联,笔走龙蛇间尽是少年意气。
而黄兰,是总躲在人群最后排的那个女孩。她习惯性地缩着肩膀,像一株长期缺水的植物,沉默而黯淡。
这样的两个人,本该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甚至后来,王雅芝也问过萧默:“是黄兰追你的吗?”
萧默摇了摇头,嬉皮笑脸的搂住妈妈:“不是,你儿子啊,早就喜欢上人家了。”
的的确确如此。
那个年代,网络还未兴起,“校园暴力”这个词汇对大多数人来说都很陌生。可黄兰却比谁都清楚那种滋味因为特殊的家庭环境,她成了同学们最好的欺负对象。她不像现在的素素,被人打一拳能还十拳回去。
有一次争执后,老师叫来了双方家长。黄兰额角擦破了皮,对方却毫发无损。老师简单说了几句就了事。可第二天来上学的黄兰,长袖校服下全是青紫的伤痕。
从那时起,黄兰就明白了她生来不配。
所以当萧默突然向她表白时,黄兰足足愣了半分钟。她死死盯着眼前这个阳光般耀眼的男孩,声音发颤:“你……是在开玩笑吗?”
那时的萧默还是个纯情少年,不用回答,涨红的脸颊已经说明了一切。
可黄兰还是下意识地拒绝了。萧默虽然失落,却并不意外,只是默默地继续守在她身边。
那年的除夕夜格外热闹,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鞭炮声此起彼伏,空气中飘着饺子和腊肉的香气。孩子们穿着新衣在巷子里追逐,大人们忙着贴春联、备年货,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萧默匆匆扒完年夜饭,揣着滚烫的铝饭盒就要往外冲。王雅芝在身后扯着嗓子喊:“小兔崽子!大过年的往哪儿疯跑?”话音未落,少年已经蹿出了院门。
铝盒紧贴着胸口,饺子的热气透过棉袄灼着皮肤。萧默跑得急,却仍小心护着怀里的吃食。寒风刮在脸上生疼,他却觉得心头更烫想到能陪黄兰守岁,心跳便快得不像话。
可黄兰养母张慧的冷脸给这满腔
热忱浇了盆冰水。“那死丫头?”她堵在门口,嘴角耷拉着,“调个蘸料都能倒半瓶醋,挨了巴掌就往外跑,大过年的尽添晦气!”
萧默攥着饭盒的手指节发白。他跑遍半个县城,终于在彩虹桥边找到了那个单薄的身影。节日的彩灯将桥面映得流光溢彩,大红灯笼在风中摇晃,行人提着年货往来如织。
而黄兰独自坐在桥栏边,瘦小的身影仿佛随时会被寒风吹散。
多年后萧默仍记得那个转身。
“黄兰。”
当他的呼唤穿透风声,少女回过头来。
发丝拂过她微红的脸颊,眼眶还泛着湿意,却对他绽开个浅浅的笑。
桥下的河水倒映着万家灯火,而她眼里映着他慌乱又心疼的模样。
萧默站在原地,突然觉得喉咙发紧,想要说什么,最终只是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很多年后,黄兰靠在萧默肩头轻声说,那个除夕夜,如果不是他带着一盒饺子出现在彩虹桥上,她可能真的就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