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隋就像个过于顽劣的孩子,一厢情愿地用他自己所处的世界的规则考验着这个在贫困线上挣扎求生的少年,此时此刻他是真心期待迟朔能挺起骨头一走不回头的,而不是薄薄一层被踩进地里,像是镶嵌在大地上一点就碎的蝉翼。

迟朔没有顺应封隋的期待,那是母亲走之前留给他的棉袄,是他唯一的棉袄,没有这件棉袄,严寒数九在滴水成棱的工地里干活,他根本熬不过这个冬天。

他的脸被踩在地上,鼻尖蹭着地面,他伸出舌尖,用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一点点去舔地上混着灰尘烂泥的饼干屑。

饼干是甜的,混在其中的沙砾是咸的,片刻之后他发觉并不是沙砾咸,是他的眼泪咸,他的泪也掺进去了。

最后掺进去的是他的血,血从背曼到肩膀,再从肩膀锻造出一滴滴鲜红的珠子落下来,他就这样,一点又一点地,把自己的泪和血混着饼干屑都舔干净了。

站着的人没有看清楚他埋头的细节,只能听到迟朔的声音从鞋底传达到上面,像是从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中传上来的。

他说:“好了。”

丁辉放开踩在他肩背上的脚,低头检查地上的痕迹,的确舔得很干净,除了几点暗红的渍,竟找不到碎饼干屑了。

吹毛求疵也挑不出错处,丁辉冷笑了一声:“狗都没你舔得干净。”

旧棉袄被扔过来,迟朔接住抱在怀里,他的呼吸在加深,不再显得惊慌失措,也放弃了乞求的态度,他平静地询问:“我可以走了吗?”

丁辉还欲说什么,封隋却率先喝道:“滚。”

***

迟朔进入高中的第一个的寒假以这样的不幸作了个开篇,似乎在冥冥之中预兆着接下来也不会有多好过。

S城卡在南方和北方的分界点,在冬天就显得分外尴尬,既没有北方便宜的通用地暖,也没有南方温柔的阳光照拂,秋季在S城有多短暂,冬季就有多漫长,往往在连续一周滴滴答答得令人心烦气浮的秋雨过后,湿冷的冬天就势不可挡地降临。

在这座城市里,贫穷和富裕处于海天一线的两端,都是不可想象的。每年夏天都有热死的人,相应的,每年冬天都有冻死的人。

家里有暖气,是最便宜的二手货,迟朔从收垃圾的那里花了三十块买的,在夏天敲敲打打修了几个月才修好,打开后用了几天才发现被收垃圾的坑了,家里电费蹭蹭地往上涨,这几天的电费都够一个春夏的用度了,这是一台节能度为零的过时产品。

他父亲从那天用铁火钳痛打了他一顿后就没再回来过,也许是当时被张大娘报警的阵仗弄怕了,害怕回来有警察抓他,也许是又醉在哪个路边,或者手气好,沉进某家赌场里赌入了迷,尚未把手上的筹码全输掉。

总之,这是件好事,意味着他这段时间暂时不用挨打,然而欢喜了没多久,迟朔又开始为怎么和迟欢渡过这个冬天发愁。

张大娘每年冬天都会回乡下探亲,以往在临走前总塞给他钥匙,让这兄妹两个嫌冷就到她家里睡觉,今年也是如常,但这次张大娘给错了钥匙,她开春时新换了锁,临走时顺手给他们的还是旧时的钥匙,到张大娘家“冬眠”这条路算是堵死了。人家肯这样帮忙已是极大的情分,他万万不能打电话过去追着要钥匙。

迟欢夜里冷得直抖,迟朔一咬牙把暖气开了半夜,把兜里的钱翻来覆去地数,恨不能多数出几张票子,挖空心思地想除了在工地打工还能不能再找份兼职,为此愁得整夜没合眼。

然而等他到了工地上,却又是一道晴天霹雳砸下来。

“不能干了,为……为什么?”迟朔几乎站立不稳,像是被锋利的刀捅进腰窝里,脸上浮现出一种不属于少年的灰败那是在街头失业游荡的成年人才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