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仍对她私自跑去东菏的行为颇有芥蒂,席间说起话来夹枪带棒。
姜佩兮难得没顶嘴。
到最后,还是母亲开口终止了阿姐的怨怼,“食不言,寝不语。”
沉默地把晚膳吃完,阿姐便被催着回去折河灯。
这让姜佩兮又觉得好笑,再厉害的主君回家后也得给孩子收拾烂摊子。
此次归宁的她,被安排在母亲隔壁的院落里休整。
善儿在姜王夫人那有专门的屋子,不用他们照看。
于是从母亲院落离开的姜佩兮,在看到天上澄明的月色时,不由想起上次来江陵的所见,她便偏头问身侧的丈夫,“去后山吗?”
“什么?”周朔一时没反应过来。
“后山。上次我们回来看梅花的地方,去吗?”
后山的梅林已有上百年的历史,哪怕在冬日无叶的情况下,树与树之间的间隙也不过堪堪两人。
故而此刻的他们也只能一人在前,一人在后。又因眼下月色明朗,梅林间每隔几步远还点着一盏宫灯。
熟路的姜佩兮顺理成章的在前,周朔拉着她的手亦步亦趋。
“佩兮。”
“嗯?”
“不高兴吗,今天?”他的声音在梅林间荡开,平缓温和。
“没有。”
周朔不信她的话,“你今天叹了很多次气,是有什么心事吗?”
这个季节梅树的枝叶颇为繁茂,层叠的叶瓣堆叠在一起,有厚重敦实之感。毫无冬日白雪下的遒劲苍凉之美。
今日重返故地的所见,与记忆中的红梅白雪相异甚远。
姜佩兮停下脚步,抬头望挂在天上的明月,“你上次来江陵,喝了许多酒。”
“嗯。”
“你当时是不是也不太高兴,是不是也有心事?”
周朔没说话。
等不到丈夫回答的姜佩兮转身看他,梅树的影子因光源的角度落到他们的身上。
他们被梅树藏匿进阴影。
这是他常待的角落。
“我忘了。”他说。
姜佩兮立刻识破,“撒谎。”
周朔叹了口气,无奈是对妻子的基本底色,“不管是沈公,还是裴主君。与我相比起,都更配你许多。”
“怎么又提到崧岳?”
“姜王夫人今日跟我提了提裴主君,让我注意些。别让他再见到你。”
听到这话的姜佩兮略一思忖,便觉得母亲所说确然有理。有上次在阳翟的经历在前,她确实不适宜再见裴岫了。
她一直将裴岫视作兄长,谁想到……
姜佩兮不懂裴岫到底看上自己什么,她对裴岫压根不好,没耐心不说,甚至连信任也没有。
少时的她不懂什么包容,也不懂什么谦让。
常是一味的撒气,骄纵。她的心眼很小,也不懂人与人之间需要体谅或包容。
早些年她对母亲与阿姐,多少有些审时度势的委曲求全。但对裴岫没有,她清晰地把他划为外人,并且知道身为江陵外人的裴主君没法拿她怎么样。
于是她不仅常随意地对裴岫撒气,还任性地讥讽。
裴岫不重要。
哪怕闹翻后再不相见,也对她构不成任何影响。
故而她少年时期 所有的娇气蛮横,不仅朝向裴岫发泄,还毫无悔意。
锱铢必较,冷漠傲然,是她从裴岫那学会的。
宽容谅解,平和接纳,是周朔带给她的。
她从裴岫那悟到的惹人生厌的脾性,周朔用了两辈子的时间才慢慢捂化。
寂寞与悄然中,姜佩兮向周朔迈进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