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若干年的以后,即使彼此间已因利益相左,政见不合而成为对垒的双方,却又都能在想起这段时光时,赋予会心的微笑。
而尤使静恩记住姜表伯的,是他躺在摇椅上,咂着桂花弄,慢悠地细品隔着水波传到凉亭的管弦之音。
“咦”他以略带嫌弃的语调,打开话匣。
杯盏里的清酒已被他饮尽,“你爹。当初死活不肯接受朝明公给他安排的身份,非要去华阴做那上门女婿。”
“我还以为,你爹能有多大出息呢。”
醉意的腔调里带着不少嘲弄,“看现在,不还是受了朝明公给他准备好的一切?早这样多好,那得少吃多少苦啊。”
静恩听到了新称呼,“朝明公是谁?”
“咦你不知道么。坏了、坏了,我以为至少你该知道。”
“坏了坏了,这回几道可要找我算账了。”
几道,是爹的字。
虽满嘴都是“坏了”,可姜表伯毫无因“坏了”而生出的担忧。他还是躺在摇椅上踮脚摇晃,悠闲快哉。
他确实没必要怕爹。他是江陵的主君,而爹只是在宛城打杂的闲客。爹根本奈何不了他。
“所以朝明公是谁?”静恩又问,“他是爹的恩人吗?”
姜表伯悠哉地晃了会,才掀起眼皮看她,“朝明公是建兴的罪人,是世家的公敌。他是禁忌,别去了解他,这不是件好事。”
静恩整理自己的所知,立刻推测出这位朝明公干了什么,“因为他搞垮了建兴?”
姜表伯没再晃,他看着她笑,“看来你不是全然无知。”
“我这一路走来,没在任何一家的藏书阁里,找到对建兴周氏的记载。所以那些相关的纪传是只在建兴吗,朝明公的也……”
“没有,别找了。你找不到的,都删干净了。”
姜表伯又晃了起来,“妥协了一辈子。唯在这件事上,坚持到底地做绝了。”
静恩觉得很遗憾。
她又在江陵的书阁里打发事件,又或者可以说是如往常一般地去寻觅。
静恩发现了一些旧书,被单独成架地摆在最高的楼层里。这不像是公用的书,倒像是私人阅读的课本。
书页间、字缝间,零零星星记录着几笔随感。随笔用语极尽亲切,像是一位和她同龄的少女所记。
[阅此,笑。]
[作注,分与姐。]
[好句,背,母将喜。]
[表哥赠书,谨记。]
[茵喜,且眷抄。]
[陈训我之语竟出此,怒,遂弃。]
[美至甚哉,堪譬姚。愿姚早日康复。]
在其中的几本书里,那位尘封在过去的少女大概是陷入了灼热的恋情。
[沈来此,爬墙见我。谬之。]
[沈今于阁下过三次。次次皆抬首而笑。]
……
[沈赠镯,喜。]
随后,她像是又陷入了失恋。
[得之不喜,失之不悲。]
[且自清净。]
[不闻窗外事,善哉。]
静恩最终在书架的尽头,翻到了那位曾于此处阅读眷抄的少女,最后一段时间的笔记。
[不知所谓。]
[闻所未闻。]
[孤乡异客。]
[此别后,恐再无归期。]
书籍上字迹的色则,已经变淡了。而那个不知多少年前的少女心事,也蒙尘许久。
静恩抚过书籍上已经变淡的字迹,似悲似憾的情绪在胸腔间反复翻涌折叠。
那个人是谁。她叫什么呢。
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