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之类似的困惑还有很多, 譬如明月与蒹葭。
而现在,无月的庭院里,密密麻麻地铺着该被严格管控的罂麻子。
身为禁物的罂麻子,有致幻与镇定的功效。因其极易上瘾的特性, 很少有大夫敢用这味药材。
活在无知岁月里的周朔, 对此物的了解仅限于此。
周朔从没想到,会有人用这东西来对付自己。
手上的医书告诉他,罂麻子有肥力,常用来栽培珍罕难活的药材。
人若直接服用, 则易神智受损,陷入癫狂。
医书上总结了常年栽培罂麻子农人的身体病症,他们味苦畏寒, 心绪不畅, 少觉多梦。
种十年者, 幻听幻视;种二十年者,失聪失语。诸多病患,皆于惊惧中丧命。
几年了?
味苦畏寒,少觉多梦。
这样的病症她受了多少年。
这些东西, 在地下几年了?
幻听幻视,失聪失语,惊惧而亡。
这样的痛楚, 她又忍了多少年?
于失去所爱快五个月的周朔, 终于知晓夺去妻子生命的正真病因。
生命的脆弱, 活着的哽咽。
一齐在耳畔发出尖锐的嗡鸣,他近乎失聪。
她是被硬生生熬死的。
这样多的罂麻子,这样多的人,都在戕害她。
人生的诸多细节于此刻被回忆、被翻找,周朔想起从泺邑请来的医圣说:“此非医术,亦非人力可解也。”
非医术,非人力。
他为什么会简单地把这句提示,归结为怪力乱神呢。周朔不能接受。
也不能接受来去匆忙的医圣,分明知道她的病因,却选择缄口不言。
为什么不言不语?
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不救她?
不是说医者最有仁心吗。看来是谎言。
确实是谎言。
医者没有半点仁心。
一个连字都尚未认全的小儿,能够翻出泥地里的罂麻子。而医馆那些德高望重的大夫们,却不能。
谁信?
都是奉命缄口。
无人敢在世家的阴私里开口。
这么多的罂麻子,除了掌控建兴的主君,无人能拿到。
屋里的纳贡账簿已清晰记载了一切,青坞章氏供给建兴的罂麻子,两成入医馆,八成进尚德院。
尚德院为什么要收那么多的罂麻子,章何又为什么可以肆无忌惮地服用罂麻子而不受处罚。
至此分明。
纳贡的账簿,周朔曾于天翮七年翻阅过,并把它们整理成册交给周朦,以便他确认杀害周杏的凶手。
他的查探止步于此,但周朦查的肯定更多、更深。
庭院花圃里的草木皆被掀翻。土壤裸露在白雪里,像是被掀开头盖骨的死尸。
密密麻麻、铺了几层的罂麻子,又快被白雪掩埋。
对着这样仓乱的画面,他的耳畔再度响起周朦的诅咒:[我的妻女被他们折磨至死。周朔,你也会遭报应。]
[你会比我还惨,一定。]
[你们谁都别想跑。陪葬、陪葬,都给我陪葬。]
一字一句,那些被刻意忽视于过去的咒怨,终在今宵成真。
还有周朦面目狰狞地讥讽。
[周朔你可要生生世世记住,周兴月对你的恩、大恩。]
[你可千万要做他们家一辈子的走狗。]
除开医馆的大夫,周朦也知道埋在花圃下的罂麻子。
他知道,但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