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见不得光的恶意与揣测，占据了周朔全部的思绪。

那瞬心中涌出的恶意，甚至压过了多年前，他终于明白什么是私生子时，对曾经视为救赎者父亲的憎恨。

对曾经执着求生自己的恶心。

周朔不曾憎恶报复过去所有欺辱过他的人，甚至与他们相谈侃侃，言笑有礼，是怯懦，也是苟且。

他是个怯懦的人，只想苟且混过这一生。

周朦骂他逆来顺受，狼心狗肺，不配得到任何善意。

他骂的一点没错。

每每触碰到幼时那段满是暖融春光的记忆时，他的心上总会涌起无尽的暴戾与烦躁。

周朔憎恶那段满是和煦与暖阳的岁月，也憎恶被父亲高举时的欢声笑语，更憎恶曾经对他温柔耐心的父亲。

他多次想抹除父亲的存在，抹去曾经支撑他熬过寒冷与饥饿的信仰。

妻子梦魇哀求的那一刻，周朔再次生出这样的心思。

抹去所有的美好，当做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什么也没有。

去询问陶青，写信给沈氏，他都是让自己这么想的。

可是已经准备好一切的他，却于看到妻子的那刻。

退缩了。

他不舍得。

不舍得他们之间所有的温情时刻，不舍得妻子对他所有的关怀，不舍得她就此离开他。

黑暗中的生物，舍不得光。

妻子与沈氏相见的时候，周朔很害怕，甚至不敢看她。他怕只要看妻子一眼，对上她澄澈的目光，就会克制不住那卑劣且可耻的私欲。

但周朔又清楚的知道，自己终究不是母亲。

他不会对情爱歇斯底里，不能够蛮横地将所爱囚困在自己身旁。他根本舍不得他的妻子抑郁苦闷，生机消逝。

妻子说出和离后，周朔已经在想办法怎么给她平账。

她因他与江陵离心，他得给妻子足够的银钱，还有他这些年埋下的人脉。

明明已经把妻子与他和离后的路，都铺得很妥帖。

但周朔却不敢去见她，只敢于夜深时分，妻子熟睡之后，才在蒙昧的灯火下，悄悄看她一会儿。

他知道只要妻子开口，自己就没法拒绝。

但当妻子真的再次提起和离之时，他却固执地拉住她的手，哀求她不要与自己和离。

那瞬涌上的失落与委屈，胜过幼时他吃下母亲递给他的那盘毒点心。

可他还得藏着自己的情绪，生怕过于失态的他，再次招来妻子的厌烦。可是他真的不想失去。

周朔看着面露凄然的妻子，辩解的话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阿青是被逼死的。”

他的妻子看着他，满目哀戚，仿佛失去了天地间所有的色彩，“是你逼死的。”

暖黄烛火晕开了周朔的眉眼，似乎有些醺醉，不知如何措辞，又似乎满是落寞与苦闷，无言可辩。

他就安静地站在那，没有辩解，甚至没有否认。

良久，姜佩兮只觉身上脱力，眼前的血色的蔓延越发多了。

周朔逼死阿青，请来沈议羞辱她，只让她离开，却不愿意和她和离。

这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他除掉了阿青，弄来沈议让她无地自容。

周朔爱她的尊容身份，却厌弃她。

他出身不好，娶了她，也只是为了方便在世家间走动行事。

这是姜佩兮老早便清楚的事，甚至早在成婚之前。

可他们毕竟有着十年的夫妻情分。

十年夫妻。

她满心满意以为的十年情分。

原来只是一个她自以为是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