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仔细探查,周朔终于找到自己的病症。
是心口在疼,像是锋利的箭头扎了进去,这个箭头还带着密密麻麻的倒刺。
他愣愣看着被自己搁置在案桌上的信纸。
周朔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最体面的举动,是把那些信纸放到火焰上焚毁。而最无愧道德的举措,是让那封信顺利地寄往江陵。
或为体面,或为道德。
他都该将扎在心上的箭矢无声无息地拔出,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哪怕明知即将来临的恶果足以毁天灭地,但只要灾难前的平静与美好不是他亲手打碎。
他于灾后所需承受的苦痛,就会少很多。
尽管逃避可耻,可这对他来说却足够管用。
相较于努力地去揭开不幸,颓废地等待不幸会让他好受许多。
等待者,几乎不用为事情的结果负责,更不用遭受任何良心上的谴责。
多年前的那个昏暗的雨夜与那段泥泞的山路,早就把信仰彻底崩塌的懦弱者的所有主体性都消解殆尽。
胥武十七年的周临沅亲手杀死与自己一同叛逃的挚友,将他的尸骨丢弃在野兽四伏的山中。
那把早已生锈的断剑上缠着两条亡魂,一条是尸骨无存的挚友,一条是只剩躯壳的周临沅。
他杀死的不仅是挚友,还有自己为人的执念。
作为一个人该拥有的果敢与勇气,炙热与追求,天真与信念,都在他举刀的那一刻灰飞烟灭。
周临沅被操控世道的世家监斩,而周朔成了执行世家发出“斩立决”命令的刽子手。
让自己杀掉自己,只是那些世家贵胄一些最微不足道的恶趣味。
刽子手常游荡于执行命令后的夜幕里,从万家灯火的明亮到夜深人静的黑暗。
在灵魂无处安放的游荡里,周朔时常觉得自己已经成为拖人下水的怅鬼。
做了九年伥鬼的他,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报应。
命运驱使他所爱的妻子,于他们最温情的时分,举起锋利的箭矢刺入他的心脏。
周朔无意责怪任何人。
所有的一切不幸与戏耍,都是他应该承受的处罚。
谁让他是刽子手,是伥鬼,是最不配蒙受关爱的罪孽。
他拿起像雪花一样飘落在案桌上的信纸。
该将这封信寄往江陵,周朔催促自己。
箭矢入心,不能久留。
再留久些,箭头将与心上的肉长到一起。等到那时再拔,不管有没有拔出,人都会死。
他已做过太多损毁道德的事,实在是不想再把自己的卑劣放到全心信赖的妻子身上。
她是无辜的受害者。
戕害无辜受害者犯下的罪孽,比他出身的原罪要重上许多。
假若人生得意喘息的间隙,偶有的时刻能以生命无罪宽慰自己。可自主地去隐瞒欺骗,又该如何找到无罪的借口呢?
尽管他不信神佛,也不信来生。
可他活在现世,已处于现世的地狱,不能再放纵地堕落了。
周朔用理智催促自己快些开展自救的行动,快些将信寄出去。
这样他那岌岌可危的道德,尚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把信寄出去,拔出心上的箭矢。
丢下政事堂里神色难辨的主君,周朔往外走去,他要去寄信,要去自救。
他知道拔箭矢会疼,可不知道这么疼。
每往寄信的驿站走一步,周朔的心口便疼一分。疼痛使他不得不停下脚,试图缓解心口这阵阵的尖锐刺痛。
在忍痛的恍惚间,周朔看到心口那支箭矢已被拔出许多。箭头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