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霞等一众细作,朕必杀之,不杀无以正风气。”
*
值夜的一个半时辰格外难熬,唐笙交班时,秦妙观还在看那叠成半指厚的纸笺。
她行了礼,书案边的人头也没抬,只是轻轻嗯了声。
唐笙躺下时已是四更天了。
换了单人居所后,唐笙比从前松弛了好些。从前她得注意着不惊扰其他宫娥,夜深时洗漱都得蹑手蹑脚,睡着了还容易被鼾声和磨牙声吵醒。现下唐笙舒舒服服地躺在烧热的暖炕上,心绪宁静,渐入梦乡。
五更的梆声响起,唐笙的房门亦被人拍响。
门外人语调急切:“唐大人,陛下又高烧了,请您速去寝殿!”
唐笙合衣而起,花了片刻功夫洗漱整理完便快步赶往寝殿。
她住得近,是最先赶到的医官。
方姑姑正有条不紊地指挥宫娥侍疾,见唐笙过来当即侧身让出一条道来。
病榻上的秦妙观面有浮红,鼻息发烫。
唐笙取下帕子,想要试一试她额头的温度,心亦随着她痛苦的面容拧作一团。
她不过几日没注意秦妙观的血条,那绿条竟已后移了许多。唐笙细看生卒年,发现秦妙观刚加的三年寿命又折损了小半年。
“散朝后落雨,陛下在檐下歇了会,身上沾了湿寒。回来又挨了风吹,半刻没歇着。”方姑姑也有些焦心,但却不太方便表现,“那说书人也是,那些大逆不道的话……”
唐笙从药箱中取出调配好的安神熏香交给方姑姑,叫她先点上一支。
“这是又魇着了。”唐笙道。
秦妙观确实在梦魇。
说书人写在纸笺上的两后相争,毒杀兄弟,胡人进犯,朝臣反叛,王朝覆灭的场景接连浮现。京城火光冲天,杀喊声不绝。
回天乏术的秦妙观跪于奉先殿的父母的画像前忏悔,奇怪的是,她的心绪却分外宁静,就像是悬于心间的石块轰然落地,尘埃落定,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中。
秦妙观眺望画上的字迹:
“孝惠仁皇后江氏像”
“理宗仁皇后江氏”这个称呼贯穿了庆熙年的实录,秦妙观即位后只能从实录的角落里搜寻一些关于母亲的记忆。
说来也荒谬,母亲逝世时,秦妙观不到十二岁,头次清楚知晓母亲的名讳如何书写,还是在先帝假惺惺的悼亡书中。
“江芜”
“母亲”
秦妙观呢喃,在这亡国的关头,她却只想要母亲一个温暖的怀抱。
时隔太久,秦妙观早已记不清母亲的样貌。她垂首啜泣,再抬首,母亲竟已立在她身旁。
母亲仍是年轻时的模样,笑容温婉平和。
秦妙观于婆娑的泪眼间看到母亲矮下身来,轻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痕,抚了抚她的发顶。
母亲同她说话,秦妙观却什么也听不清。
她想像幼时那样牵住母亲的指节,却只触碰到一片虚无。
母亲的身影越来越朦胧,到最后像是月光下的一道残影,风一吹便消散了。
秦妙观来不及起身,膝行上前,却什么都没抓住。
……
唐笙取来温热的湿帕子,想要替秦妙观拭一拭掌心,却看到她的指节紧紧攥着身下的褥子,指尖已泛起了白。
她的面容太痛苦了,眼角还有泪痕,唐笙轻轻唤她:
“陛下”
秦妙观喉间有低哑的抽噎声,像是被遗弃的小兽绝望时的呜咽。
唐笙眸光烁动,下意识俯下身来,想要听清她的话。
耳畔的发丝落在秦妙观的面颊上,唐笙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含混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