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要碰杨贺的额头,杨贺直接抓着折子一挡,季尧看着,拿过他手中的折子扫了几眼,一双眼睛毒蛇似的,凉凉的,似笑非笑,说,督公怎么一个晚上就同朕如此见外了。
杨贺波澜不惊地看着季尧,季尧对他笑,直接坐上了桌子,拿着奏折轻轻地敲掌心,你我二人本该十分亲近的。
季尧说,难道督公和朕做了同一个梦?
杨贺淡淡道,陛下坐了什么梦?
季尧抬手撑在梨花木桌上,捏着折子轻轻左右一比划,惋惜地说,朕啊,朕梦见自己将督公斩了。
抄家,斩首,曝尸于乱市,受万民唾弃。季尧好不解困惑的语气,问杨贺,说,督公,朕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恍惚间,经年噩梦死灰复燃,杨贺仿佛回到了诏狱死牢,传旨的太监倨傲地站在牢外传旨,圣旨明黄,定了他午门斩首。那刀是极锋利的,饮过血,杀过人,悬在他的头顶。
闹市乱哄哄,耳边尽是谩骂嘲讽。
杨贺呼吸都变得急促了,拼命自控着,说,陛下不要说笑了。
杨贺攥了攥自己的掌心,脑子里浮现上辈子季尧的模样,少年脸色苍白,眼瞳黑漆漆的,死水一般。
两世模样互相重叠,变成了面前这张脸,恶鬼似的,季尧凑近了,拿奏折沿尖角在他的脖颈间滑了一下,轻声说,朕可没说笑。
他笑盈盈地问,督公,疼不疼啊。
5
过了许久,杨贺抬起眼睛,看着季尧尖锐冰冷的目光,说,不过一个梦而已,陛下何必当真。
季尧笑了起来,梦?于朕而言,那的确是梦,于督公而言,当真是梦?
奏折尖角下移,堪堪在杨贺锁骨间暧昧地点了下,季尧说,朕同督公如此亲厚,督公如今却视朕如虎狼蛇蝎,避之不及啧,他反问杨贺,督公,你说奇怪不奇怪?
杨贺挥开那本奏折,面无表情地看着季尧,说,陛下想说什么?
季尧道,督公何必在朕面前装傻,朕是什么人,督公是什么人,你我一清二楚。
他姿态闲散,言语却步步紧逼,非要撕破杨贺那副镇定的伪装,让杨贺的恐惧愤怒都在他面前一览无遗。
二人目光对视了一会儿,杨贺盯着那张熟悉至极的面容,他从来不知道,同样一张脸,神态竟会陌生得令人生厌,他慢慢靠在椅背上,说,陛下说什么,奴才听不懂。
季尧笑了起来,杨贺,杨督公,朕听说督公一向睚眦必报,朕杀了你,毁了你的一切,你是不是恨极了朕?
杨贺冷漠地看着季尧,没有开口。
季尧道,为什么不动手呢?
他看着杨贺,又笑,莫不是舍不得?可真是情深义重,朕只知督公心高气傲,原来竟有此好。
杨贺眼神更冷,嘴唇抿得紧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