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她仿佛重回童年。在家里的大排档帮忙洗碗，面对垒成宝塔般的瓷制餐具，她不过随手从底部抽出一个小碟来，整个宝塔轰然崩塌

这种做错事的恐惧感刻入灵魂，她永远记得在碎瓷片中瑟缩，等待被斥责的宿命，等待大人的咆哮汹涌来袭。

“没事的，你也不知情，不是你的错。”

然而，这一次没有人斥责她。

一阵暖意流入指尖，是梁景明伸来了手。

“我解释就好。”

“真的不是你的错，万姿。不要放在心上。”

一遍又一遍，他把她搂在怀里，亲着她的额头。

“有我呢。”

生平难得几回，犯错时不用面对咆哮。

仿佛是被护在巢中的雏鸟，她被某种慰藉感坠着，低头看向他们相握的手。

他的掌大而厚，有少年的皮肤男人的骨骼。

刚好能裹住她的。

“尹太太你好，我们是尹医生的同事。今天部门聚餐太尽兴，他有点喝醉了，真的不好意思。”

如他所诺，果然一进尹志宇家，梁景明就负责应对家属。万姿则躲在他身后，沉默地打量着。

尹家不算小，但有种无法掩盖的杂乱与疲惫

耐脏的灰色布质沙发美感欠奉，更欠奉的各色玩具散落其中；儿童爬行垫上放着学步车；填色书、幼儿园画本、小学教辅材料堆了一角……

一切都表明这是个多孩家庭，也像在暗示，育儿生活有多么与享受无关。

尹太太一看便是个韩国女人，标准家庭主妇姿态，贤良淑德的模样，细眉细眼小圆脸，粤语讲得磕磕绊绊。

梁景明帮忙把尹志宇搬进房间，她对万姿抱歉地笑：“不好意思，我老公酒量不算好，平常老是加班，没事就喜欢喝点……”

看着她明净羞涩的脸，万姿心被揪得更紧。

她相信作为医生，尹志宇工作忙碌；但她更相信打着下班的名义泡妞喝酒，尹志宇不是新手。

可她没理由告诉人老婆，你老公怕是个渣男。更何况人家的家庭，看起来那么美满。

似乎被客厅响动吵醒，一个小女孩探出头来。她穿着睡衣，十岁不到的样子，跑到尹太太怀里赖着，害羞地觑着万姿。

“这是我大女儿，智英。”尹太太介绍，“这是爸爸的同事，你要懂礼貌。”

“……阿姨，你好。”盯着万姿半天，女孩小声道，“你好好看哦。”

“谢谢。”万姿礼貌一笑。

然而过了一瞬，她便察觉有些异样。女孩看的不是她的脸，而是她的耳侧。

那里缀着万姿上周刚买的，音符状珍珠耳钉。

“喜欢吗？”万姿摘下来递给小女孩，“喏，送给你。”

“不行的智英！”她还没接，尹太太先反应过来，“不能拿阿姨的东西……”

但万姿明白，小女孩一定想要。她也是这个年纪开始爱美的，这是这种大人专属的装饰品，越有吸引力。何况，她还怀揣某种亏欠。

所以她认真握住尹太太的手，即便出口就是谎言：“没事的，便宜货不值钱的。小朋友喜欢，就让她戴着玩玩。”

“耶！谢谢阿姨！”

没等尹太太再拒绝，小女孩按捺不住激动，拿着耳钉冲进房间：“阿爸阿爸，阿姨送我的！你看我戴这个……”

可回答她的，是尹志宇起伏的鼾声。一下高过一下，仿佛西西弗斯推的巨石般，一种没有尽头的惩罚。

“我们该走了。”梁景明走到万姿身边，小声提醒道。

然而她走得很慢，心有不甘。

“……今天真的很谢谢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