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棠转向右手处,面对何珣父子,索性不再言语,只借着一点光感坐去一方空置的席位。
当气已出完,心渐平和,长长吁了口气。
这厢倒也不催了,仔仔细细理过曲裾深衣宽大的垂云广袖,又施施然抚云髻,拨正一枚青鸾衔珠步摇,重插两枝埋在叠累的青丝中因生怒松动滑出的缠金白玉钗。
一副就差唤来侍妆女使,给她重新更衣理妆的模样。
殿外,本在阊阖门久等不回的司空府属臣不知何时也回来于阶陛之下,原闻公主话语朗朗痛斥高位,心中正是激昂钦佩之时,转眼却见声息人定,妇人慵懒挽妆。一人情急就要入殿,为淳于诩和蔡汀双双拽回。
淳于诩领悟隋棠熄声之举,此乃博弈之间以退为进之法。
蔡汀恨齐隋皇室久矣,存反心千万日,今日不由多看了一眼这位不曾享过子民供养的隋家公主。
盛夏日艳阳高照,日光耀得人眼前发晕,勤政大殿里,又是冰雾缭绕,如此从外往里看去,一切都如幻境。又因公主归坐歇声,两侧臣子望不见,只剩得御座高坐的天子,面目模糊,眉眼不清。
许久后,传出一个青年声响,“殿下还是快些启程,如您所言,时辰便是人命。”
是中郎将何昱。
何氏族中鲜有的文武齐备的后生,他算是族中翘楚。
只是到底少了沉稳,这话一出便是落了下怀,公主依旧慢里斯条掖襟捋袖,缓了缓方勾唇笑道,“孤一介女郎,便是去地底下见到了祖宗,祖宗大概也不屑斥责孤。总有儿郎们排在孤前头。”
她挺了挺背脊,直面对案的三王,笑意不减讽意更深,“孤长于郊野十三载,飘零似飞絮,吹打如浮萍。后得天子归迎,加恩赐爵,原是手足聚首,天伦重享。继而下降于臣,凭心而论,是桩好姻缘,孤是喜欢的。若将今日比之昔年浪迹漳河时,说一句从低洼至峰峦也不为过。只是孤于低洼泥塘尚处之,左右再过回那般日子,脱了锦鞋凤履还于赤足罢了。倒是诸位,脱得了鞋吗?”
一众宗亲不是她叔伯便是祖翁辈,先是被她直言斥责后又被她这般戳骨质问,想要训她却又觉尚有几分道理,一时间彼此眼风扫过,摆出一副不予理会之态。
“所以,罢了。”公主看不见但能闻得他们不满之声,便也索性不理,只望向天子,“孤又何必千里奔波而去,说不定途中便遇不测,还不如留在这京畿之地,多享受一日安稳日子。”
话落,她微微低了头,已是柔柔一副妇人样,眉宇间的倔强被疲乏取代,熬了一夜的精神气更是所剩无几,嗓音也有些喑哑,“陛下,臣体弱眼盲,本就不宜远行,不若您……”
“阿姊莫说气话。”隋棠话到这个份上,诸人多少听出她的意思,亦怕她当真不去,纵是强逼而去亦与太极宫彻底离心,遂何珣以目示意隋霖,临淄王也勉强颔首让步。
隋霖便将话接来,“朕即下召,十日后,大司马处征集聚粮草八十万石,有司空府长史为副手,将首批粮草囤于虎牢关。 ”
一股从丹田聚起的酸涩和愤慨直冲天灵,激得隋棠眼底猩红,身子发颤。如此据理力争,也不过得他择中取之。
应了提前调粮,却还要延后十日。
然这已经是争取到的极限,总胜过等她确认回来再调集。隋棠尚知该见好就收,遂也不再多言,伏拜领旨谢恩。
殿外臣子见她走出,目光深聚无言。只待人走近,缓缓分作两处让出道来,纷纷与她拱手致礼。
“各司其职吧。”她手搭实在侍女臂膀,脚步未停,赶回府去。*
只是临近宫门口,为人唤住。
竟是太后闻了今日事,从南宫匆匆赶来。
“阿粼是要去冀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