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才刚从香港回到上海不久,是日的盛况大约全城的人都记得。
清晨,一支千人仪仗从法租界穆公馆出发,绵延了整条马路。前面有巡捕开道,其后是鼓乐队跟随,再后面便是帮中门徒抬着北京、南京、上海的官家送来的几十块匾额,匾上是字体各异、笔锋潇洒的题词,诸如“世德芬扬”,“好义家风”,“慎终追远”。仪仗队一路放着鞭炮,往穆骁阳位于远郊的老家行进。
沿途尽是围观的路人,若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约会以为是普天同庆的节日。当然,也没有人真的会不知道。
早几个月,“穆氏宗祠落成,择日奉主入祠”的消息就已经在各大报纸上登得连篇累牍。一则是因为穆骁阳本人的名声,公董局华董,商会主席,银行董事长,开办医院,创建学堂,新近又添了几个头衔,南京成立禁烟局,还是他被任命为局长,叱咤政商两界。
其二是来道贺的名流实在太多,从积年大儒,到资本商人,军中的,官家的,聚了一个整整齐齐,且都是各界的头块牌子。国学泰斗替他重修了家谱,祖上追溯到古时候某一朝的皇帝,就连这“奉主入祠”的吉祥日子也是由城隍庙最好的星相霸头算出来的。
当然,举市瞩目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一回他请的堂会。
穆先生爱听京戏,全国的京剧名家几乎被尽数请了来,北京、天津、广州、哈尔滨,原本分散各地的诸位老板不辞辛劳专程赶来,而且大多说是捧场,分文不取,齐聚上海市郊小镇穆家堰,连唱三天。至于本地天蟾舞台那样的戏班只轮得到在祠堂外面临时搭个台子献唱,算是招待附近村镇过来看热闹的乡邻。
前面仪仗这样气派,穆骁阳倒还是坐着原本那部黑色雪佛兰汽车,迟了一些才从穆公馆开出来。唐竞也在车上,隔窗便可看见一地的鲜花纸屑,空气中淡淡的烟火气味还未散尽。
汽车很快超过步行的仪仗,先一步到了穆家堰。从镇上一路过来也是专门新修的柏油路,一直通到新祠堂门口。周围都是农田村舍,无遮无拦,老远便能看见一座松柏装饰的汉白玉牌坊,以及门口左右那一对一人多高的石狮子,素白而气派。
牌坊后面是三进五开间的大宅院,厅堂、戏台、花楼,应有尽有。
一年多以前,穆先生借了老祠堂破落的由头,收了附近大片土地,重新修建。因为占地颇广,牵扯到附近好几家富户,穆骁阳又不是什么族长的身份。唐竞本以为总会有些纠纷,需要他经手。但结果却出乎于他的意料之外,这收地的事乔士京一个人就办成了,根本不需要勾结官府,或者派帮门徒出手,五十亩地便收得太太平平。
唐竞不禁领教了穆骁阳在本地的口碑,新年派年货,天灾摆粥厂,每年夏天还会从药房购进大量痧药水、诸葛行军散之类,送到穆家堰挨家挨户免费发送,这些举动已经坚持了许多年。大约也就是因为这些,这回收买土地进行得格外顺利。这一点,唐竞不得不叹服。所谓恩威并施,恩与威,哪个多一分,哪个少一分,穆先生总是掌握得恰到好处。
想到此处,身边穆先生忽然开口:“你是读书人,此时大概在心里笑我肤浅。”
“哪里敢啊?”唐竞笑答。
穆骁阳看他一眼,不与他辩,只是望着车窗外乡野的景色感叹:“我十五岁从这里走出去,一晃三十多年了。虽然如今坐着汽车回来,但心里总归还是个乡下人,最讲究衣锦还乡。”
唐竞点头,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了多年前张林海的那场寿宴,两者似乎都有点巅峰的味道。得意是得意,但凡事到了顶也就是该往下走了。当然,这话不能说出来。
穆先生却也已经换了话题,问:“唐太太从法国回来过?”
“是啊,今年假期比以往长了些,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