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刚才那个?”他问,方才在舷梯下就听见那人说起浅水湾,口音像是英国人。
“是啊。”周子兮点头,并不解释。
“一起从马赛回来的?”唐竞又问。
“这个是上了船才认识的。”她回答。
“这么说还有另一个?”他简直想笑。
“对,另一个直接去上海了。” 她又点头。
“中国人还是法国人?”
“混血,一半一半。”
他静静笑了一下,太过细节了反而当不得真。
“才从里昂大学法学院毕业,打算回去做巡捕房律师的。”她果然画蛇添足。
“哦。”他点头,以为她还会继续编下去。
可她偏又不解释了,转过脸去看着车窗外面,好像并不介意他信不信。轿车正穿过城市中心,热辣的阳光下,街上红男绿女,各色商店、戏院以及热带植物,每一处都异常艳丽。
他趁她不备,看了她潦草的一眼,忽然就开始怀疑方才所有的推断。他本以为自己早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但真的看到听到,感觉总还是不一样。莫名地,他又想起从前来,她也是这样招惹了许多人,自己偏又不动心,也是这样不讲道理地对他说,我要去弘道。
想起那些,他便知道早晚还是要输给她,于是干脆迁就,带她去浅水湾。
车子离开闹市,翻山越岭,一边是劈山筑路留下的断崖,另一边是茂密的丛林。像是过了许久,才能从那绿叶之间看到一线蓝色,而后蓝色越积越多,终于变成一个海湾,铺陈在他们眼前。
正是此地的旺季,酒店里根本没有空房间。但任何问题都可以被解决,几个电话打出去,酒店经理赶了来,做主将海滩僻静处一座别墅给了他们。
唐竞陪着周子兮一同过去,放下行李,又写了一个电话号码给她。
“你要回城里去?”她接过那张纸,看着他问。
唐竞点头回答:“夜里在香港饭店还有饭局。”
“也好,晚上我约朋友在酒店西餐厅吃饭。”她撇下他去理箱子。
唐竞觉得她像是动了气,本想就这么走了,眼睛看着她,脚下却许久移不动步子,见她从箱子里拿出裙子挂进衣橱,便多问一句:“就这么些东西么,连本书都没带回来?你在那里读的什么书啊?”
其实,他预备听到她回答,我只住几日就走,东西自然是少的。
可周子兮见他又拿起家长派头,只是不屑一笑,答:“去年冬天里昂下大雪,房子里实在冷,课本与笔记统统扔在炉子里烧掉了。”
唐竞心里颤了颤,开口却还是玩笑:“你这是怨我钱寄得不够,还是吴先生苛待你?”
周子兮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着他。
“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唐竞避开她的目光,转身走出去。
汽车离开浅水湾酒店,他一路都在想从前说过的那个故事,当时她不以为然,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竟然还记得。就这么想着,他似乎可以看到海边别墅中的她,走到电话机旁拿起听筒,拨一串号码,约那位“朋友”在海滩边的餐厅里碰面。而后,又是夜色下,她穿着方才从箱子里拿出来的那条裙子,半露香肩,美得不近情理……隔窗望出去,天色已近日暮,海面上霞光万丈,他忽然暗骂了一句,执起手杖在汽车隔断上敲了两下,对前面司机说声“调头回去”。
孤岛余生 1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