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灯灭了,餐厅开着一盏暖黄色氛围灯,两只高脚杯里荡漾着淡黄气泡水状的白葡萄酒,掺了汽水,气泡格外地多。

宁瑰露觉得喝香槟没劲,对他酒窖里那几瓶茅台1935垂涎欲滴,然而某人让她想都甭想。

她动之以情:“谌霁兄,我觉得以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该这么斤斤计较,你觉得呢?”

他懒得听。

商量不成,她换了面目,叩桌道,“你不喝,买了干吗?埋地里当传家宝?还是死了带棺材里去?”她趴在桌上晃着“气泡水”,喋喋不休,“抠门,小气!”

玻璃窗外淅淅沥沥,是春雨落下来了。

他微眯着眼睛,抿了两口酒,眼尾泛起了红。倚靠着椅背的姿态少了平日里的端方,多了几分慵懒随性。

她的絮絮叨叨在他耳里穿脑而过,不留痕迹。

说累了,她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杯脚一落,指使主人:“再来一杯。”

“事不过三,你已经是第二杯了。”他垂下眼睫,连喝酒也抿得克制。

“是不过三,但可以小于等于三,别废话。”她拍了拍桌子,“倒酒!”

他收回眺望窗外的视线,沉静地落在她身上,或许是因微醺让心事泄出了一线,涩意翻涌,面孔依旧四平八稳:“说说你今天去鹿海见了谁。”

宁瑰露心念一转,觉得他八成是想要刺探情报,回京后就向老爷子告小状。

她将酒杯往前一推,不矜不伐:“没意思,睡觉去了,你自己喝吧。”

第6章 “你是不是叛逆期还没过啊?”

一场春雨一场寒。

房间窗幔被风扬起,拢在床沿,白纱如海浪翻涌。

她洗净一身仆仆灰尘,倒在床头。

床品今天换过了,带着崭新的熏香味。

手伸进枕头底下摸了摸,好一会儿也没摸到想摸的东西。她转身掀开枕头一看,枕头下是平平整整空空荡荡的。

纳闷了一阵才想起来衣服昨天洗过了。

她下楼往晒衣服的晾晒房去。路过客厅,发觉餐厅那盏昏黄的灯还亮着。她往后仰身看了一眼。

庄谌霁已经走了。餐桌上两只洁净的高脚杯并排立着,白葡萄酒少了半数多。

她走后他竟一个人独酌半响,还敢教训她少饮酒。照她看,以他那一酒窖的酒,他喝过的比她只多不少。

她摘下晾晒的白背心。脸埋在背心里蹭了蹭。

棉质的背心柔软而温暖,在乍暖还寒的雨夜里像一只轻柔的手抚过她脸颊。

她抱着背心回了房间。洗过澡,躺在温凉柔软的被窝里,只留床头一盏小灯。手指搓着背心衣角,缓缓地,缓缓地,沉入了梦乡。

梦里有断断续续的二胡声,琴弦太老了,声音也喑哑似哭似泣。

趴在井水旁用冰凉的冷水洗脸的少年痛不欲生地喊:“姥姥,别拉了!我都要尿了!”

“别喊了,外婆耳朵不好使。”

她盘腿坐在门槛台阶边,短而宽松的夏季校裤只遮到大腿。经过一个夏天的曝晒形成了一道黑白分明的分界线。

她编着狗尾巴草,灵活地织成一只只有手有脚的小狗。

宁江艇路过她身边,头痛道:“别薅了!花坛都被你薅秃了!”

她攥了一把草,连根拔起,朝着宁江艇的背影就扔了过去。散落了一地的干燥泥土和草屑。

然后,她就顺着扔出的那把草,像一粒轻飘飘的尘埃那样飞了起来。穿过宁江艇清瘦的身影,穿过高堂,瞧见了外婆笨重的背影,越飞越高。

高到她瞧见了外婆挂在白墙上的灰白遗照,瞧见宁江艇的照片并放在外婆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