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身上还有土灰,他却顾不上擦鼻子,下意识顺着有碎石的地匍匐跪着,用破破烂烂的袖子去擦管事的被水流冲到的鞋面,“小人、小人手脚笨,弄脏了您的鞋,求管事您宽恕……”

老者卑微的一拜再拜,摒弃尊严,岁月横加的沟壑沧桑没为他多得一分尊重,管事一脚踹开他鞭子当头就要落下。

另一旁,浣衣的盆子上也有动静,有人一头栽进了满是水的木盆里,身旁人将她拔起来,已经没气了,她老得面皮发皱,像是揉成团再摊开的纸面。这样的年纪,就算是好好尊养也没有多少活头,何况是成日辛苦的劳作。有人在窃窃私语,说老妪是附近的百姓,家里有个上战场没了腿的残废儿子,她老得不能去地里刨食,图一日能有两个窝窝跑来浣洗衣物,自己吃半个,剩下一个半留给家里的儿子。

突然的变故没有惊扰管事的,自有人将老妪拖下去,更不许人趁着议论偷懒,又是继续催促麻木洗衣。而老叟那边的胖管事虽转头看了个究竟,回过神来,高举的鞭子还要落下。

老者哪里受得起管事的鞭子,挨了这顿打,到时候天热起来没药,指定死路一条,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死命求饶,又是磕头,又是把袖子上最干净的一块转出来擦胖管事的鞋面。

“小人不敢了,小人不敢了,家里还有乳孙老妻等着小人回去呢,求管事饶命啊!”

那哭声可谓是闻者伤心,字字泣血。

胖管事又要一脚把那碍眼的脏东西踢开,杨窈若忍无可忍,她站了出来,“住手!”

昨日杨窈若带着龙骧卫来过,还看了许久,当时碍于有她在,管事们打人都少了,今日便想补回来,所以抓到老者才更想杀鸡儆猴。

哪知道今日杨窈若悄悄躲在角落,也不知看了多久。

但胖管事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古往今来都是这么管征来的民夫杂役,他们都算是好的了,错了才责打,没有气不顺就随便抽人,梁朝死伤的杂役可比吴国少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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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胖管事谄媚归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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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却不怎么慌,他点头哈腰,自从杨窈若出现,腰就没挺直过,“女郎今日怎起早来了,也不见龙骧卫的郎君们跟着,叫您见了血腥,闹了笑话,真是我们大大的过失!”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在杂役们面前耀武扬威的胖管事,其实在杨窈若,不,随随便便的一个百夫长面前,都要卑躬屈膝。

世道如此,改不了。

杨窈若一开始是满腔怒火的,只觉得胖管事压榨杂役民夫,还殴打人家,可见到了他对自己卑微到毫无尊严的模样,心底又起波澜,小小动摇,造成杂役们生存环境如此恶劣的罪魁祸首当真是胖管事吗?

有,但是不止。

杨窈若想过的种种惩罚暂时偃旗息鼓,她道:“人命还比不上两桶打翻了的水吗?下次别再叫我瞧见恶意为难人,否则……”

她冷笑一声,学着自己曾经见过的,赵夙对着下属时的眼神。

虽说没多少神韵,但勉强有两分形似就够唬人的了。至少对付一个小小的管事不在话下,杨窈若还不忘添了句,“下次来,我说不定也躲在某个营帐后面。”

她微微笑,唬人得很。

胖管事果然被吓到。

比起已知,永远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哪出现的未知更可怕。

胖管事用衣袖擦了擦汗,双手拘谨的交叠,连连弯腰点头,不敢有二话,只称记住了。

她把老者扶了起来,又走向管浣衣那头的瘦管事,从荷包里拿出了一块碎银子,“拿去给刚刚的老妪的家人。”

接着,她又掏出几枚铜钱递给对方,“这是给你的,辛苦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