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中行想了想,看着她说:“我爱人做生意,从不求人。我看他工作的时候思考过这件事,发现他其实在用两样东西交换利益:一样是利益,另一样是诚意接受一个人的诚意,相当于信任他的能力,在他身上做长线投资。如果提供不了利益,又卑躬屈膝、委曲求全,那么这人已经变相承认自己力穷气短,又有什么能让人长线投资的价值?或许有人会施舍同情,但那样求来的东西,不牢靠,也不安全。”
赵玉琢拊掌,“精彩。”
“金猊说,你提的是直接见我爸,因为我刚好住在这里,她才让你先跟我谈。”
“是这样。”
“为什么?”
“高铁的事本身和你无关,吴东云接触你的目的不纯,已经让你受了伤,我和我爱人,原本都不打算再为这件事牵扯到你。”历中行顿一下,道,“抱歉,还是打扰你了。”
“哈哈哈!”赵玉琢笑出一列皓齿,边笑边摆了下手,随后笑容寥落,肘部撑在栏杆上,以手掩口,望着远处的梢尖,感慨,“正常家庭的孩子就是不一样。真羡慕你们啊。”
她眼睛里有一点闪烁的东西,“我是独生女,都觉得,我是我爸的软肋。从小,有什么事要找他,多半先来哄我,剩下一小半呢,也要顺道哄哄我。不懂事的时候,以为自己是公主,懂事了以后,觉得自己是乞丐。我有那么多东西,却没有一件是靠自己得来的,在人家眼里,我永远是赵某人的女儿。”
“是不是很凡尔赛啊?”她抬眸一笑。
历中行摇头,没有笑。
“长大了,软肋是时候变成铠甲了,我爸想让我跟宋某人的儿子结婚。听着很般配吧?赵某的女儿,宋某的儿子,哈哈。我拿金猊抵挡了一阵子,说我要讲义气,她不谈,我也不谈。金猊真是,两肋插刀的,哎哟。”她语气柔软了一下,“时间长了也挡不住啊,正好吴东云追我,外籍华裔,还做生意的,我爸要往上走,从不会考虑的女婿。这不是打瞌睡送枕头嘛。他那算盘声,我从小听到大,隔八百里就听见了,没关系,算盘密,可以当盾。后来的事,确实不小心,都有责任,但这个事,不可惜。”
“工具没了最重要的功能,我嫁不出去咯。”赵玉琢碾灭了烟蒂,鼓起腮帮一吹,细碎的烟灰纷纷扬扬,飞向阳台外的半空,飘在湛蓝的天幕下,像一场小型风雪,即将融化在和煦晨光中。
她转身回屋,“我爸气死了,我和金猊带你去肯定没得谈,下周三我生日,他会露一面,到时候你来吧。”
102 虎穴
102
赵玉琢一走,历中行这几天暂住客房。昔日的师母仍然对他很客气,但金猊这个中间人上班去了,他不想惹郭恕不快,白天就带着包在附近一公里左右的星巴克处理队里的工作。俞省圈内的同侪在第一次简报发布后已开始关注新梁的进展,田野并不是人人都乐意下,但有新的研究材料,所有人都喜闻乐见。
有几位常驻首都的同门从金猊那儿得知他来了,邀他见面,然而此行不便和人多说,历中行都推掉了。他每天给黎永济打一个电话,工作之外的大部分时间,用来熟悉河梁那边分批传真过来的相关文件。其中一小部分翻开时,赫然打着“内部文件,请勿传阅”的水印,公共场合,不免有些心虚。晚上回去通话时,跟姚江说起这事。正碰到那头在跑步机上,气息尚稳,可讲起话来总不会句句均匀,呼吸就沉了,换气间隙带点低喘,听得历中行心猿意马,头疼不已,最后喊他下来说话。
“你怎么不去游泳?”椅子滑开,他把材料压在腿上,仰仰脖子。窗外水洗似的,一轮皎月被层叠楼宇衬得小而圆,瞧着快到十五了。
“游泳接不到你的电话。”他只不过陈述事实,可稍重的吐字浑然带着电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