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带血的匕首扔了出去,锋刃落在冰凉的地砖上,发出尖利的凄鸣。
长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卧房。
守在门外的医官见他满身煞气地出来,战战兢兢递上绢布,低声道:
“将军,您的手……”
他这才注意到掌心伤口有些深,还未止血。他烦躁地接过绢布,随意在掌上缠绕几圈,疾声问道:
“她的失忆之症,究竟何时能好?”
“公主所患失忆,乃是魇症的并发症。”医馆迟疑了一下,问道,“敢问公主近日睡得可好?”
“不大好。”他答道。夜半她睡熟后,他总会去卧房坐在榻沿看她一会儿。看她时而紧锁眉头,时而翻来覆去,小小的身姿蜷缩起来,嘴里一直有梦呓,脊背的冷汗常常透湿了素绡中衣,一层又一层映出她肌肤的底色。
他既心疼又失措,却始终无能为力。
耳边医官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斗胆再问一句,公主的魇症,是否与将军有关?”
他顿了顿缠绕绢布的动作,偏过头瞥了一眼紧张的医官,颔首“嗯”了一声。
是与他有关,且是因他而起。
当年之事,是他们二人共同的梦魇。
“怪不得公主如此抗拒将军……恕我为医者直言,公主日日见到将军,怕是她魇症难好……”医官微微抬眸,看他一眼,又低头道:
“将军,是我才疏学浅。但我有个师父在长安宫里为太医正,医术远胜于我。若是能得师父他老人家给公主看上一看,开上几副新药,对恢复应是极有裨益。”
长风面无表情,沉默片刻后,掀起滞重的眼皮,问道:
“若是将她送去医治,待魇症好全,记忆恢复,到时再见到我,可会复发?”
“那倒不会。”医官将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再抬头看他。
长风停下了包扎的手。掌上绢布未缠紧,任由它一圈又一圈地散开,血污又浸透出来,将一片雪白泅染成深红。
心中凝滞的苦涩在一瞬间倾泻而下。
连他最为忠实的医官都要他放她走。
长风回身望了一眼烛火未灭的卧房,松开了掌心的绢布,任由它被一阵风吹散在地。
他从襟口取出那个贴身藏着的小绣囊。其中,一卷乌发从雨青色的绣边漏了出来。
凝视良久,手指缓缓拢起,将那缕断发收在掌心之中。
仿佛就能将她牢牢留住。留在他身边。
***
成德十六年,长安初雪那日。
离京十年的清河公主还朝。
宫城崔巍,城门高阔。满目的红墙绿瓦,斗拱飞檐,恍若与她离开之时未有两样。
含光门的门洞最为幽长。她踏马而过,仿佛还能听到当年的少女每日出宫时银铃般的笑声。
“我要入宫面圣述职,再送公主一程吧。”耳边传来那个少年雄浑有力的声音。清河恍惚了一下,偏过头,看到少年瘦削的下颚变得硬朗坚毅,颔边已生出了成年男子才有的胡茬,唯有那双明亮而灼人的眼眸,数年来不曾改变。
她没有公主的仪仗,一人一马,孤身如出宫那日。而他,便是她仅有的仪仗。
“好。”她应声。
进入内郭城之时,他一如既往扶她下了马,温热的掌托着她雪狼白毛氅衣,旁若无人地牵起她的手,与她一前一后,踏雪而行。
漫天的雪花簌簌而下。
空旷的皇城,四野皆寂,雪落无声。
一深一浅的脚印,落在皎洁的雪面之上,很快被大雪覆盖,掩埋了踪迹,一眼望不见来时路。
去往禁中的路遥遥,仿佛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