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便是后辈对待历史恩怨的态度,”令狐德蒙道,“吕氏被逐出敦煌,时也命也运也。所谓人心安处即是家,大唐天下何处安居乐业,何处便是吾之家乡。你所执着的,只是执念而已。”
“那不是执念,”吕师老喃喃道,“祖宗坟茔在此,生不得祭拜,死不得归葬,那种痛苦你们不会懂。少年时我祖父去世,临死前他握拳瞪眼,喉咙里一遍遍喊着:敦煌!敦煌!中年时我父亲去世,他也是出生在凉州,从未到过敦煌,临死前告诉我,将自已的棺木厝置于寺庙,不入土,有朝一日他要陪着祖父归葬敦煌。对于我父而言,那是养育他的祖父的心愿;对于我而言,那是养育我的父亲的心愿;我们一代一代眷恋乡土祖地,便是在眷恋生养我们的父母长辈。”
“懂啦!”令狐德蒙叹道,“所以你吕氏回到敦煌的方式,就是铲灭我令狐氏吗?”
“不铲灭令狐,吕氏如何在敦煌立足?”吕师老淡淡道,“哪怕如今已经是大唐,至今令狐大宅门前的阀阅柱上,还刻着北魏令狐整平灭吕兴、张保之乱,功著敦煌。令狐氏以此自矜,夸为荣耀,又岂能容我吕氏重回敦煌?事实上也是如此,吕晟和吕滕一回到敦煌,你不是立刻就出手了吗?”
令狐德蒙默然片刻,点点头:“你说得倒也没错。土族的荣耀本就是一代代累聚起来的,吕氏一旦在敦煌立足,要么是我祖父当年错了,要么是我令狐氏衰微了。你我两家的矛盾实在是无可调和,既然如此,我也不多说废话了。你既然是与吕晟合谋,那几件东西藏在何处想必一定知道。说出来,我让你活着离开。”
吕师老大笑,指点着四周:“老朽的命居然如此值钱,能和那几件东西相提并论!你们找了三年也没找出位置,居然觉得问一问我就知道?”
“倒也是。”令狐德蒙沉吟道,“那么我退一步,你说出吕晟或者说奎木狼如今在何处?我也可以让你活着离开。”
“哈哈!”吕师老大笑,“如果不说便死在敦煌吗?夙所愿也!”
吕师老猛然朝着大殿门口狂奔,冲出殿门,跑上拱桥,嘶声大吼:“阴阳必定皆设伏,天地必藏大杀戮”
四名部曲追了出去,弯弓搭箭,弓弦震动中,箭镞闪电般射了出去,噗噗噗噗,四箭全都射入吕师老的后背!吕师老扑倒在桥面上,却挣扎着爬起身,抓着栏杆,朝着甘泉河上的山谷大喊:“走”
山谷逼仄,凄厉的回音在甘泉河两岸回荡,余音不散。
“阿爷”烟娘惊叫着冲了出去,抱住吕师老的身躯,手忙脚乱地握住箭杆,却不敢拔。
这时,十几名部曲已经拥到了桥口,举弓要射,令狐德蒙轻轻摆了摆手。他根本不在意吕师老,反而四顾张望,神情之间尽是凝重。部曲们也紧张不已,举着弓箭上下左右搜索,似乎在防范无形的敌人。
玄奘和李淳风也冲出殿门,刚跑到吕师老身边,猛然便停住脚步,吃惊地看着拱桥对面。这时夕阳更斜,照耀在大漠沙碛上,山尖有如染了血,熔了金,山谷阴沉暝迷,只有一条甘泉河从昏暗中汹涌而出,在落日中浩然北去。
就在这阴阳交错的桥面上,吕晟轻袍缓带,一步步走来,在他身后跟着奎一、奎五等六名星将和二十名狼兵。
“呜”一声军中号角忽然吹响,就听见铁甲铮铮,轰隆隆的脚步声如同闷雷,无数的兵卒从两岸的佛窟、禅窟、七层塔、大云寺中涌出,沿着栈道奔上悬崖,一层一层的栈道上布满了兵卒,有弓箭手,有枪矛兵,有陌刀队,统领军队的却是令狐瞻和翟述,二人各自封锁了南北两端,在拱桥两侧布下三重盾牌,整个西窟赫然成了一座大杀场!
玄奘和李淳风站在拱桥上迷茫地望着,只见令狐德茂、翟昌、张敝、阴世雄、氾人杰五大家主在龙勒镇将马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