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年初,这娃娃慢慢地连生命力都流失了,我把他抱过来,晚上和我睡。他一宿要惊醒好几回,喘不过气来,小脸嘴唇一片青紫,可是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我,偶尔低低地叫一声“姐”。

我是清桓唯一记得的人。可是他每叫我一声姐,我就想哭一次,他每天把那些庸医开的黑乎乎无止无休的药当饭吃,没完没了,从不抱怨一声,可是饭量却越来越小,有的时候我夜里抱着他那么瘦小的身体,等他睡着了,总忍不住心惊胆战地伸手去探他的鼻息,能感觉到微小的动静,我才能暂且放心一晚。

我看见爹爹在无人察觉的地方偷偷地看着他,其实爹也是爱着这孩子的,可他太像他娘,像到让这个中年丧妻的男人无法面对。

兰哥没事的时候,会替我一趟又一趟地寻访名医,偶尔出去公干,总会带来不少稀奇古怪的药,有偏方,有平日里难以买到的贵重药材。我知道他的意思,也领他这份情。锦阳城里踏花而过的翩翩少年郎,芝兰玉树,顾盼神飞,但凡女子,被这等人品的人记挂,心里必要欢喜的。

他是那样温润如玉的男子,从不肯高声讲话,有时候找各种理由来拜访爹爹,总要到我这来走一遭,听说南蜀女子未出阁之前是不得叫外来男子觑去容貌的,好在这里是燕祁锦阳,没有那么多臭规矩。兰哥有时候替我抱过清桓,抱着他在半空打转,或者抛起来再接住,这孩子面上依然是冷冷淡淡好像毫无感觉似的,小脸上却总有些许殷红颜色不易察觉地露出来。被放下来以后,小手还攥着他的衣袖,巴巴地瞅着,这时候兰哥就明白他的意思,会再抛他一次。

那天,我竟从清桓脸上看见几分笑容,眉目弯弯,笑眼灵动。谁说他是个傻孩子。

渐渐地,兰哥每次来的时候,小东西念书都走神,低着小脑袋也不说话,就是用小手卷着书角,半天不翻一页。我点着他的脑门笑话他,然后放他半天自由,不吃苦药,也不看那些难解的书。

我以为我这一辈子都能这样,这样……每日带着期盼和快乐。期盼兰哥什么时候再来,期盼清桓身子好一些,期盼爹爹来后院看看他的儿子。

我以为这草长莺飞的锦阳,年去年来,永永远远都那么太太平平的,少年多情,少女灵秀,好像那城外蓼水,好像那城里青石。

日子在水氲清浅中过去,然后我们变老,我们看着孩子们重新长大。我希望我那好看的小弟弟长成个挺秀的男人,像爹爹,像兰哥……然后将来领个漂亮的姑娘回来做媳妇,光大我周家。希望我能平平静静地嫁给那个疼惜我的男子,然后安稳安宁地过一辈子。

可是……人世到底寂寥。

入了冬,清桓的身体突然就不行了,王爷特派了宫里的太医来看,他们说这位赐了国姓的太医是天下最高明的大夫,能生死肉骨。可大夫看了清桓,最后摇了摇头……我看见爹爹的手缩在袖子里,抖得让人心酸。

太医说,这孩子先天不足,已经现了要早夭的迹象,除非得了锦阳王宫里那株宝参,或许能吊住他的命,等他年长一些,再作计较。听说王宫里的宝参乃是当初先王跟着上华的皇上南征北战、出生入死立下大功之后,皇上亲自赏赐的,爹爹纵然在锦阳身居高位,可是……

爹爹让我放心,他说他会去求王爷,怎么样都行,把那株人参讨来,救这孩子。他说这是周家唯一的后人,他不愿意看着周家断子绝孙……爹爹,你就是真心地疼清桓,说出来能怎么样呢?

可是王爷没等他开口去求,当天晚上,旨意就下到了家里,命我入宫,作为聘礼,周家可以得到那株救命的宝参。

兰哥不顾夜色匆匆而来,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狼狈,衣衫凌乱,双目泛红,他叫我跟他走,离开锦阳,越远越好,他说他一生一世除了我谁都不要,哪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