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那是服装市场旁边的一家烟纸店,老板有些年纪了,总是支张躺椅睡在店门口,眼睛将合未合。他每次都若无其事地走进去,拿一卷面条,或者一袋饼干,掖在校服下摆里面,再若无其事地走出得来。若无其事,是他当时演得最好的一个表情,所以这么做了好几次,都没有穿帮。
直到有一天,他故技重施,忽然听见一个声音问:“你在干什么?!”
饼干掉在地上,他抬头,才发现店堂后面走出来个人。他没答,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回答,又好像松了口气,等待发落似的。门口的老板却从躺椅上起身,朝里面瞥了眼,说:“他爸爸跟我讲好了的,先记账,慢点结。”
话说得那么习以为常,让他真的以为宋红卫做过这样的安排,但也就只是一瞬罢了。
管闲事的人“哦”了声离开,老板走过来,把掉在地上的饼干捡起来,又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十块钱,一并塞到他手里,对他说:“去对面吃个辣肉面,你这年纪,老是吃这些不行。”
要是换了别人,估计就成忘年交,一段佳话了吧。但他只是跑了,真的去吃了碗辣肉面,辣得泪流满面,但后来再也没去过那家烟纸店。那十块钱倒是还了,清早塞在卷帘门底下,连个谢谢的字条都没留。
好像就是从那时开始,他发现自己没办法把任何心事和难处告诉别人,也许是因为骄傲,又或者只是胆小,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看他。他们要是讨厌他,他更讨厌他们。但他们要是喜欢他,他更怕他们失望。如果到了那一步,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很久以后,他才学到一个词,习得性无助。或许就是这样吧,知道没有用,所以再也不尝试了。
后来那段时间,他跟过一个大哥,混着一起去吃路边摊,一起上游戏机房蹭着打游戏,直到有一次在南市老街上跟着一起打群架,被警察包圆儿带回去问话。其实两方面大都是小孩,十三四五岁的,民警一个个打电话通知家长来领人。最后轮到他,根本没有人来领他。
他们没找到宋红卫,这才发现他已经一个人生活了将近九个月。
九个月!民警联系学校,以及街道未成年人保护站,所有人都在唏嘘,好像那是个很惊人的时间单位。只有他狐疑,真的是九个月吗?怎么长得好像一生都是这么过去的?
街道的工作人员辗转找到了齐小梅,说宋红卫已经超过六个月未尽抚养义务,孩子的抚养权要变更到她这里。齐小梅倒还真回来了一趟,抱着他痛哭,说: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呢?
他简直懒得解释,只是拿出那张纸给她看。奇怪,那张纸,他竟然还留着。
甚至记得齐小梅当时的表情,看过之后,怔了怔,说:哦,我写错了,少了一位。
究竟是怎么回事,没人说得清,他也懒得去追究了。
事情就这样到了法院,走变更抚养权的程序。
齐小梅向法官哭诉,说她实在没办法跟孩子一起生活,要是带他去 Z 省,男人肯定会嫌弃。言语间听得出来,她正在想办法再生一个,借此逼对方离婚,跟她结婚。她当时才三十五六岁,还是有希望的。
但她愿意出钱,她赌咒发誓,在钱上面肯定不会亏待孩子,又跟街道的工作人员商量,是不是可以让居委会的阿姨看着他一点,他都已经十三岁了,又是男孩,一个人住不要紧的。
转念却又不忿,说既然抚养权给了她,也只有她出钱养孩子,那她要给他改姓。
本地有种习惯,就是把双方姓氏搁一块儿,最后再加一个字,给孩子起名。齐小梅跟宋红卫文化程度都不高,连最后这个字都省了,直接把两人姓氏一合,管他叫宋齐。现在调了个,叫齐宋。
齐宋当时心想,你要是真恨他,把宋字去了呗。可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