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崎流导演订的包间在走廊最深处,门口的木牌上刻着“江流厅”。这里大概是他的私人包间,不对外开放预订。
里面空间很大,巨幅的落地窗垂着纱帘,将外面刺眼的夕晒淡化成薄雾。宽阔的圆桌能容纳二十人,却只摆着两把椅子。
桌子中间是日式枯山水造景,白砂耙成波纹状,流水禅意,上面零星装点着岩石和苔藓,象征生机自然。
包间的主人大概是想表现出一种淡泊宁静。江崎流已经在等她了,依然是三年前的模样,只是中年发福更甚,塞在新中式长衫里,脖子下那颗盘扣都系不住了。
甄稚想,如果他这时从桌布底下拿出一把太极剑,她都不会觉得惊讶。
服务员适时退下去,合上房门。江崎流手里捻着一串佛珠,招手示意她过来。
甄稚拘谨地挺直后背,在他旁边唯一的椅子上落座。圆环形的转盘上已摆满造型雅致的融合菜,南北菜系都有,甚至还有一盘牛排。
她的肚子很没出息地“咕噜”了一声。
“快吃吧!”江导演很绅士地拆开一双玉箸,塞到她手里。
甄稚本以为他刚才是在一边念经,一边等她。入座后才发现,对面的墙上有一块壁挂电视,正在播放《千禧时代》。江导演刚刚一直在欣赏自己的作品。
“真不好意思,找您谈授权书的事,还让您这么破费。”甄稚没急着动筷子,从包里拿出宣传册放在桌面上,推到江导演面前。
江崎流捧着宣传册,快速地翻了几页,一脸赞许:“长江后面的浪,很大嘛。”
甄稚反应了半天,才猜到他想表达的意思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定下这次出差之行后,她用了两个晚上紧急恶补了江崎流导演的作品。说实话,她虽不懂艺术鉴赏,但江导演确实不像艺术家,而是个懂得讨巧的生意人,更懂得营造噱头。
比如《弄堂女人》,这部电影的成功只有一部分能归功于“一镜到底”的拍摄手法,论坛上更多讨论的是岳明心的样貌和身段。
《千禧时代》更不用说,网上随便一搜,铺天盖地的营销,聚焦于女主角们的时尚造型、主演们的桃色新闻起底,甚至是剧里服装的饥饿营销。
艺术是小众的,而大众不懂艺术,所以江崎流一路顺风顺水,迅速成为商业价值极高的导演。
“年轻人,授权的想法挺好的。”江导演给她碗里夹了一筷子响油鳝丝,“先边看电视边吃饭,吃饱了慢慢聊。”
这件事顺利得有些太反常了,甄稚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走了什么大运。
江导演也很平易近人,见她筷子太滑夹不住,拿起勺子给她添了几勺鱼羹:
“尝尝这个菊花生拆鲜鱼羹,我专门叫服务员从黄埔会点了端过来,还是温热的……你觉得《千禧时代》里哪个人物塑造得最好?”
甄稚被呛得直咳嗽。这顿饭开始之前,她预想过会很艰难,不可细看的宣传册肯定会被导演言辞犀利地挑刺。
结果艰难的方向错了,宣传册不是重点,江崎流一如既往地自恋,商谈变成了起承转“夸”,甄稚要绞尽脑汁拍马屁,还得言之有物。可惜了这顿价格不菲的珍馐,味同嚼蜡。
她迅速几口嚼完蟹壳黄吞下去,不顾芝麻划着嗓子:“以我拙见,这部剧我个人比较欣赏江……”
正在这时,口袋里的小灵通响起来,在充满禅意的包间里格外刺耳。
甄稚不好意思地道歉,迅速掏出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岳山川。
两年的时间没见他多打几个电话,偏偏这时要联系她,真是莫名其妙。
她当机立断长按关机键,继续看向江导演:“不好意思导演,我忘了调静音。那我继续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