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微回嘴说:“你把我从小抱到大,攒了一口棺材,就放在你睡觉的眠床旁边。”
娘娘气急,跳脚抹泪,当晚就去找钟庆年,把知微的罪过数了一遍,顶嘴,打架,偷吃,弄坏东西,跟他说这孩子她带不了了。这种事,她从前就做过,而且不止一次。摆摆飚劲,叫钟庆年为难,最好再给她加点钱。
但这一回却不一样,知微把娘娘骂她的话学给父亲听:小畜生种草这样坏,小娘生,没娘养,就该送到育婴堂里去。
话是用方言讲的。欣愉不懂什么叫“种草”,听得一知半解,似乎指的是血统,跟养狗养猪有那么点关联,总之不是好话。但她知道,这些话并不是这一次讲的,知微竟然都记着,存心挑出这几句来转述给父亲听,末了又说了一遍,再也不要到娘娘那里去了。
钟庆年听完,半晌不语。欣愉看见,隐隐觉得父亲的表情跟这些话有关。再也不要到娘娘那里去了,她也这样想。
许久,父亲才问:“要是不去,以后怎么办呢”
“我自己会烧饭,梳头,汏衣裳,根本用不着她。”知微答得很干脆,欣愉也点头。
他看着她们,忽然惊觉时间流逝的速度。一晃眼差不多七年过去了,这是 1919 年的春天,欣愉和知微就快满七周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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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金术士
午夜之前,林翼派了车送钟欣愉回南阳路上的公寓。
战争时期,汽油是绝对的紧俏货色,现在还能用得起汽车的都不是寻常人物,更何况那是一辆八缸的林肯。
车子开到公寓门口,沈有琪已经睡下去,在楼上听到这引擎声,还当是谁来了,赶紧趴到窗口张望,直到看见钟欣愉从车上下来,这才泄了气。
但等到钟欣愉进门,她还是笑着问:“是不是遇到什么人了”
“没有。”钟欣愉否认,脱掉大衣挂到衣架上,又赶紧套上一件厚绒线衫。这个岁末,上海缺煤,楼里的锅炉已经闲置,热水汀成了摆设,房间里很冷。
“那送你回来的是谁总不见得是那个安德鲁。”沈有琪追问。
安德鲁,就是钟欣愉今夜的男伴,如林翼所说,在麦加利银行总处做事。沈有琪在汇丰会计科,同事中间也有不少外籍行员,知道这些人是最讲究实际的。
来中国上任之前,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就被明确告知,不可以同华人女子结婚。如果违反这个规定,无异于一次社交上的自杀,甚至会被立刻解雇。但同居却是允许的,而且很常见。所以他们对待中国女朋友的态度总是这样,吃饭要约在法国餐厅,是出于身为西侨的体面,但点菜一向只点油封鸭子,法餐里最便宜的菜色。这是在银行做事的人都懂的道理一桩生意投多少钱进去,是要看回报的。
钟欣愉不答,只是笑着摇摇头,进房间取了一只藤壳子热水瓶,去盥洗间洗漱。公寓里本来有热水龙头,现在也不管用了。要用热水,需得到老虎灶去买,或者像沈有琪这样,付一点钱,请他们每天送过来。
她卸妆梳头,沈有琪睡不着,倚在门口和她聊天。
两人从前是沪江大学的同窗,还曾一起勤工俭学,在当年开张没多久的女子商储银行里做过练习生。
沪江毕业之后,钟欣愉出去留学,沈有琪一直在上海,通信不算太勤,却也没断了联系。直到这一次回国之前,有琪才听说她没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