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3)

欣愉和知微总是穿一样的衣服,梳一样的头发,每年农历六月六一起过生日。

父亲告诉她们,那是小猫小狗洗澡的日子。她小时候觉得有趣,每次听到都会笑,时隔多年再回想起来,笑容还是会情不自禁地爬上唇角。

或许有人会说,她们长得不大像。但欣愉觉得这讲法不对,她和知微都是大眼睛,弯眉毛,下颌尖尖,头发细柔,梳成两个羊角辫,身上穿朝阳格子斜襟布衫和蓝布裤子,脚上一双小小的襻带黑布鞋。

之所以让人觉得不同,只是因为她们的性子不一样。

比如早上起来扎了辫子,到了下半天,她的好端端还在,知微的一定散了。

再比如一起新做的衣裳,她的穿到短一截还是完好的,知微的一定会摔破,请弄堂口摆摊的缝穷婆婆缀补过好几次。

从最早的记忆开始,她便是一个温和到有些糊涂的孩子,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午睡起来还是在同一天,迷茫了很久,才讷讷地问:“为什么有的日子醒过来要揩面吃早饭,有的日子却不用”这问题引得父亲勾起唇角,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而知微却精力旺盛到好像不用睡觉。还是婴儿的时候,她半夜闹起来,吵醒一条弄堂的人。邻所隔壁敲墙捅天花板抗议,钟庆年只好把她抱出去,一路走到洋泾浜那里去看船。后来大了一点,更没有一刻消停的时候,一个眼睛不看见,就可能一个人跑到外面,拔了谁家小黄狗的毛,摔了谁家供的神仙牌位。欺负别的孩子,更是家常便饭,未必有多少恶意,只是喜欢那么做而已。

有一次,知微咬了欣愉一口,在胳膊上留下深深的牙印,破了皮,渗出血珠。

欣愉哭起来。知微却懵然无觉,不晓得她为什么要哭,哄她说:“我咬你,是因为喜欢你呀。”还伸出手指蘸了她的眼泪,放到嘴里尝味道。

父亲教训知微,知微无动于衷。

邻居家的老人说:“小孩子是要打的,打个几回,她就明白了。”

但就算钟庆年威胁要打,知微也不求饶,只是眨眼看着他,好像算准了他下不了手。

结果还是真是这样。才三岁多的女孩子,刚到他大腿一半那么高,脸还没有他的巴掌大。钟庆年打不下去,对欣愉说:“你咬还她一口。”

欣愉愣愣地不动。知微倒是很大方,一条手臂伸过来,送到她嘴巴旁边,随便她咬。

欣愉看看知微,又看看父亲,轻声道:“可是她会疼啊……”

钟庆年听得苦笑,也觉得自己荒唐。他是真的不会教孩子,每到这种时候总是自觉笨嘴拙舌,只好耐住脾气,蹲下来跟知微讲道理:“你记着今天欣愉是怎么说的,你咬了别人,别人会疼啊。以后不可以,听到了没有”

知微点头,很乖巧的样子,直到下一次。

那时,弄堂里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专门替邻所隔壁看孩子,混在一起吃口饭,挣几块钱零用。

欣愉和知微在这些人手中辗转得最多,因为她们没有母亲,父亲又是做巡捕的,白天在外面晃一整天,有时夜里还要值班巡更。

最早是一个是常熟人,称呼“好婆”,唤她们作“小细娘”,把她们带到满周岁。后来好婆跟着家里人搬走,便又换了一个宁波人,称呼“阿娘”,叫她们“囡囡”。

带她们最久的是一个从萧绍地方来的女人,背微驼,有一双很大的手,让她们喊她“娘娘”,总之也是方言里祖母的意思,每天管她们两餐饭,帮她们梳头洗澡,不过终归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也不那么用心,总是一早把一帮孩子放出去,在石库门弄堂里玩,等吃饭再叫回来。

有时候,娘娘也会给她们讲故事,因为不识字,说来说去都是绍兴莲花落里的那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