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傍晚了,江上夕阳斜照,她在那余晖里穿过走廊,隐约听见隔壁房间里有人在讲话。
一个声音年轻一点,说:“用的是德国 39 式卵形手榴弹,这不是随便能搞到的东西……”
另一个年长的苦笑了声,打断他道:“其实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租界里出了事情,工部局警务处问责下来,叫我们去查,可怎么个查法查来查去查到最后都是不归我们管的……”
那个声音,是有些熟悉的。钟欣愉听着,脚步慢下来,却没有完全停下,还是跟着巡捕回到了原本看管他们的房间里。
一直等到天黑,总算放了他们出去。
她走到银行外面,看见林翼的车就停在马路对面。他站在车边等着她,迎上来几步,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她本来还想问,怎么了只觉他小题大作。但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感觉到他一只手勒在她背后,另一只揉着她的头发,就那么紧紧抱着她,像是在确认她是否实实在在,完整的,温暖的,心跳着,呼吸就在他耳边。
许久才松了手,他竟也无话,默默拉开车门让她坐进去,自己绕到另一边上车,直到引擎发动起来,才缓缓问:“这就是你说的,在公事房里坐坐”
话还是那句话,但语气里的戏谑没有了。钟欣愉想说,我好好的,并没出什么事,却又觉得这种安慰一无用处。仅在瞬息之间,就可能是完全不同的结果。
但她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不会逃离的,甚至认为这并非是一种选择,而是命运。
恰如方才她在走廊上听到的那个声音。那声音是有些熟悉的,以至于她看到说话人的时候并不觉得太过意外。
就在此刻,马路对面,中央捕房刑事科的探员们正从华胜大楼里走出来。其中一个是华探长赵淮原。人还是那个人,面孔也还是那张面孔,只是上了些年纪,有些地方皱起来,另一些地方又发了福,头上戴着礼帽,穿一身格子花呢西装,外面套了件咖啡色的皮大衣,上面有水貂毛的领子。手下替他拉开车门,他甩了大衣的下摆坐进去,颇有几分探长的样子。
外滩上的路灯一盏盏地亮起,钟欣愉隔窗望着那里,却是知微开口对林翼笑道:“我总算知道,马四宝为什么要那么穿了。”
第80章 魔都
直到第二天,钟欣愉才发现自己手臂上的淤青,大约是前一天混乱中磕碰到的。
她默默用粉饼遮盖好,梳妆更衣,同林翼一起去虹口,赴鹤原的约。
车子开到四川路桥上,照例要过路障。
铁丝网,沙包,大正十一式轻机枪,荷枪实弹的日本士兵,以及旁边正排着队等待搜身的中国人和外国西侨,所见所闻,全都和他们上一次去宪兵队接格雷格的时候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这一回,林翼把车窗摇下来,递出去一本通行证。站在窗外的那个日本兵接过去看了看,即刻示意放行。
过了桥便是百老汇大厦,此时已经成为日资株式会社的产业。再往北,闵行路上有日本领事馆,武昌路上是东本愿寺和日本人俱乐部,越来越多日本风格的建筑,雕梁、斗拱、破风、悬鱼。
那一个晴朗的日子,淡蓝色的天上擦着几丝薄云,阳光轻软,多少带些春意。
鹤原在一个茶室里接待了他们。坐的是和室,饮的是日本茶,但他穿的还是西装,讲着中国话与他们寒暄,而后又带着他们在附近散步。
那一带都是日侨的住宅和店铺,一座座齐齐整整的小房子。虽是残冬,梧桐落尽,藤蔓上不见花朵,却还是有不少四季长青的植物,在微风里婆婆娑娑,更显得幽静。
穿和服的女人领着孩子在路上走,手里拎着采买的食物和杂货。临街有一家正在起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