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惊起了梁上一窝燕子。春末的阳光穿过蛛网斜斜切进来,照亮角落里那堆蒙着蓝布的神秘器物。她掀起布角的瞬间,陈年竹香混着药草气息扑面而来。
“这些模具...”她指尖抚过六边形竹编网格,每个孔洞都泛着琥珀色包浆,“是爹当年制香囊用的?”
正在院里劈竹篾的赫连漠动作顿了顿。斧刃悬在半空,将将错过指节:“早不用了。”他声音闷得像埋在土里的陈年酒瓮,“现在都用铁网模子。”
白傲月却已经捧着模具走到日光下。三十六个竹丝交错处缀着银制小铃,轻轻一晃,竟发出类似风过松林的沙沙声。她突然想起幼时随爹进城卖药,那些绣楼姑娘们腰间佩的香囊,确实都带着这般清越的铃响。
\“帮我浸三斤艾绒。\”她忽然转身往药房走,裙摆扫过门槛时惊醒了打盹的狸花猫,“要端午前收的陈艾。”
赫连漠望着妻子消失在药柜后的身影,斧子终究没落下。他蹲下身抚摸那些被遗弃十年的模具,掌心触到某个凹陷的刻痕那是祖父为防学徒偷师,特意在第七根竹丝上做的暗记。
暮色降临时,白傲月在模具底层铺了层晒干的木蝴蝶花瓣。这些形似蝶翼的药材遇热会舒展成半透明状,是她改良古方的关键。当赫连漠拎着浸透山泉的紫竹丝进来时,正看见妻子将琥珀色的乳香树脂涂在模具内侧。
“你要复原古法香囊?”他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竹丝接缝处,“如今药铺都改用蒸汽烘干的香丸了。”
白傲月把调配好的药粉撒进网格,月光忽然穿过云层照在银铃上,那些铃铛竟在无风状态下发出细碎轻吟。赫连漠瞳孔微缩,他记得祖母说过,只有月华凝露时分制成的香囊能长久锁住药性。
第一缕晨曦爬上窗棂时,模具里已经凝出十二枚六棱香囊。白傲月小心地拆解竹编网格,发现每个香囊表面都印着月光烙下的暗纹,像极了经络运行图。而赫连漠右手虎口不知何时被竹丝划破,血珠渗进模具缝隙,竟让那些银铃染上了淡淡的绯色。
梅子黄时雨落得绵密,白傲月正在檐下翻晒新制的香囊,
忽听得村口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青石板上漫开的汽油味惊得药圃里的蓝尾雀扑棱棱飞起,她望着那辆黑色福特轿车碾过百年石桥,在晒药场扬起一片烟尘。
“白小姐,我们又见面了。”药材商赵秉坤踏着意大利皮鞋下车,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竹匾上那些带月纹的香囊,“听说最近卫生局在查药材作坊的资质?”他指尖弹了弹西装前襟并不存在的灰尘,“这种三无产品,怕是不好卖吧?”
赫连漠背着竹篓从后山转出来时,正看见妻子单薄的身影拦在晒场前。赵秉坤带来的两个伙计已经掀翻了三个竹匾,刻着月纹的香囊滚进泥水里,沾满混着车辙印的污渍。
“住手!”赫连漠扔下刚采的崖柏,右手攥住伙计手腕的瞬间,旧伤突然针扎般刺痛。那人腕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香囊啪嗒掉在青石板上。
赵秉坤却笑了,他弯腰拾起个香囊对着日光端详:“赫连家的古法制香,防霉效果确实比蒸汽烘的强三成。”他突然撕开锦缎,深褐色的药粉随风散开,“但若我把收购价压到成本价七成,你说村里这些药农还能撑多久?”
白傲月忽然俯身从泥水里捞起个香囊,浸湿的月纹在阳光下竟泛起淡淡金芒:“赵先生可知为何古法香囊要嵌银铃?”她指尖轻弹铃铛,清越的声波惊起林间一群白鹭,“《本草拾遗》有载,七音入药可调五脏。”
仿佛印证她的话,那些散落的药粉突然在声波中腾起细雾,赵秉坤猛然后退两步,西装上已沾满带着苦艾香的水珠。赫连漠望着妻子挺直的脊背,忽然想起那个暴雨夜她拽住自己时的力道这双捣药的手,原也能执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