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暑假,我四哥和五哥来找我……”泪水无声无息地滑下,褚江宁难压痛苦,“当时我已经有自闭症了,连我姐放假回来都感觉到不对劲儿,只有那两个人认为我矫情。我四哥五哥蹲了一星期,才逮了现行,然后叫上我姐,直接给那几个王八蛋开瓢儿打进了医院。事情闹大了,全家才知道怎么回事儿。可我爸还是骂我,说我软骨头,不配做他儿子。”
桃夭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那种明明父母双全,却还是茫然无助的感觉,她太清楚了。
父母的失职,与身份地位无关,人的冷漠自大和不近情理,源于本性。
褚江宁感觉到了胸口的潮湿,相识到如今,他只有两次见她流泪,一次是在万宁镇为自己,一次是现在为他。
桃夭的手指伸过去,与他相扣:“以后,我疼你。”
褚江宁回握住,破涕为笑,说了声好。
良久,他的心境才逐渐平复:“要是我姥姥还在就好了,你们一准儿有话题聊,她也喜欢穿旗袍,跟你穿的那些样式差不多。可惜啊,我还没高考她老人家就走了……”
十岁的暑假之后,褚江宁就转学去了姥姥那儿,因此认识了魏鸣珂,结成死党。在姥姥的熏陶下,尚且纯白的少年对古典文化爱不释手。然而静好岁月不过几载,那个优雅和蔼又高贵开明的老人,突然脑溢血发作。
姥姥临终前,拉着褚母的手殷殷嘱托。从两人的对话中,病床前的褚江宁终于获悉了自己出生的真相。
他父母不仅门当户对,而且志同道合。结婚后,双方都前程似锦,仕途节节攀升。褚江宁是被意外怀上的,彼时小家庭已经有一儿一女凑成好字了。要不是婆家娘家的轮番劝说,褚母一定会打胎。
为了生这个小儿子,褚母失去了一次重要升迁机会。
当年十八岁的褚江宁,骤然发现自己原来真是多余的。姥姥去世后,再也没有人温声细语对他谆谆善诱,姥爷痛失爱妻自顾不暇,爷爷虽然宠他,却是个大老粗。他的人生道路,渐渐失了方向。
温文尔雅的翩翩少年郎,也学会了满嘴粗口,名列前茅的尖子生,日渐乖戾嚣张起来。屠龙少年不知何时蜕变成了恶龙,混迹商场倚势凌人,周游花丛片叶不沾身。
十几年里他都浑浑噩噩着,寻欢作乐浪荡一世。却没想到,浮生年华过半,竟会遇着她。
两个童年各有不幸的人,都在往昔岁月里,以不同的方式向抗争着命运,只是他消极放纵玩世不恭,她积极向上不忘初心。
踏尽莽红尘,一笑作春温。
桃夭恰好是副含蓄隐忍的温性子。这个温,不是小意温柔,而是温水煮青蛙。褚江宁最初认为自己是那个坐锅烧水的人,后来才发现,连水都没他的份儿,他是那只被煮到流连忘返的青蛙。
也曾自诩百炼钢,刀枪不入水火难侵,却终究,在她绕指柔的丝丝缠绕之下,步步沦陷甘之如饴,
生命中,总有人教你学会敬畏。
春节刚过,伫宁官场就发生了大地震,政治掮客韩在春早就被中央巡视组盯上,顺着他这条藤蔓一路摸瓜,从省到县接连几个大员落马。
原书记秦华文被双规,由县长高天义暂代其职务组织相关工作。
韩在春的所有产业均被查封,与其来往过密的钟洋也接受了调查。唯独松萝茶基地这条线,多数文件都合法合规,所走程序也相当正义,调查组没发现问题,便卖几家人个面子,没再继续审查。
魏鸣珂和褚江宁都松了口气,虽然那趟浑水掺一脚也不至于要命,可终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遇难成祥永远好过吉凶难测。
天气开始回暖,距离春茶采摘的日子越来越近。
春日的徽州,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