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镜合抬起头,雨点细细密密落在脸上,有些恰巧落进眼中。他眨了眨眼,低头继续铲着石矿。
一篓子的石料他勉强装完,正要背起来的时候包工走了过来。
“等等。”竹竿包工按住谈镜合的篓子,“太少了。给我一次性多背点。”
谈镜合抿了抿唇,低头又铲了一勺石料。雨越下越大,石料被打湿成土灰色。
“太少了――”包工的手死死按住篓子,拖长了音调命令道。
谈镜合心中有些火起,特意铲了一大勺石料。石料哗啦哗啦倒进篓子,和原来已经满了的石料一起堆成了一个小山尖。
包工嗤笑一声,说:“背吧。”
谈镜合沉默着没有说话,低头尝试背起这一大筐的石料。阿著正背着空的篓子回来,看见谈镜合的模样登时皱起了眉。
谈镜合脚步虚浮,已经是累到极致。虽说下午忽然来的这阵雨减轻了炎热,可是一天的繁重体力活干下来,他的双手酸疼不已,腿脚也满是针扎般的疼痛。
“快点!慢慢腾腾扣工钱。”包工站在不远处朦胧的雨雾里,带着某种冰冷的倨傲。
谈镜合被这一声喝得头脑发胀,他瞥了身后的包工一眼,收回视线后本想继续前行,身后的包工却忽地一动,飞快走到跟前,手里执着的木棍用力敲上谈镜合的大腿。
“你们干苦工的贫民,还敢用这种眼神看我们!”
雨天,矿场里的地湿滑许多,谈镜合被那一拳粗的木棍打得浑身一震,他终是失掉了全部的力气,跌跪在了包工的脚边。背上篓子里的石料哗啦啦倒出些许,谈镜合抬头看向包工,见他神情麻木讥诮。
谈镜合眨了眨睫毛,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清醒地意识到,一旦他没有了“谈家大少爷”的身份,他不过是一个任人践踏的蝼蚁。什么尊重,什么喜爱,都只是喜爱大少爷,而非是他谈镜合。
“镜合!”
阿著快步跑到谈镜合身边,试图扶起他。包工冷眼看着阿著,手里的木棍作势又要打下来。
“大哥!他体力不支,背不动,后面他的石料都由我来背吧!我一人做两份工。”
包工还从没听见这样的要求,登时笑了,他拿木棍拍了拍谈镜合的脸,说:“你倒是好福气啊。”
木棍上的雨水顺着谈镜合的脸颊流下来,像是黑色的眼泪。
“这样吧,你,现在正好也是跪着嘛,给我磕头叫一声祖宗,我就让你只铲石头。”包工起了逗弄的心思,笑望着谈镜合。他早看出来了,这俩人估计是富户家的主仆,战乱时期家道中落了吧。
丧家犬谁都要踢一脚,包括这位竹竿一般又高又瘦的包工。
谈镜合还摔在地上,他不说话,只定定望着要替自己揽活的阿著。阿著正用手把谈镜合掉出来的石料捡回篓子,就在这时,他弯着腰,听见包工喊“祖宗”的要求。
阿著站起身,眉毛拧成疙瘩,意图和包工说好话打个圆场。谁知下一秒,谁都没有反应过来,谈镜合竟突然暴跳而起。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块刚刚掉下来的尖形石料,朝那位包工的眼睛直戳而去。
“啊――!”
天空中的雨似乎一下子变大了,冰凉的雨水中混进血红的颜色。霍西村村长家被处理的一条鱼用力腾跃,霍门族长家被宰杀的一只鸡不住哀嚎,此地,包工捂住渗血的左眼,凄厉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