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神色不顯,只淡淡地喚了一聲“父親”,又看向婦人身邊的稚兒,神色稍微柔和了一些:“阿弟。”他離家時,這異母弟弟尚年幼,並不認得這個大哥,只吮著拇指頭好奇地盯著他直瞧。至於那婦人,無極卻是從頭到尾都未曾正眼看過一眼。
無極命下人安置好父母弟弟,親自牽起妹妹的手,道:“阿嬰,走。阿兄帶你去瞧瞧,你以後住的地方。”
是夜,秋陽宮。
季容由浴池踏出,攤開雙手披上宮奴呈來的袍子,嫪醜過來小心地托起王上濕漉漉的頭發。季容盤腿坐到席子上,嫪醜命人取來熏香,不多時,濃郁的沉香在鼻間彌漫,季容舒適地閉了閉目,狀似漫不經心地問:“無極呢?”嫪醜篦著那垂直而濃密的頭發,輕柔地細聲道:“該來了。”
話音止後不久,那沉黑的夜色之中,走來一道孤長的人影。早春的夜晚還有些涼意,來人未著氅衣,冷色的月光照過他的臉龐,精致的眉宇間仿佛帶著一抹血光,為那像是精心雕塑過的五官增添一絲肅殺之氣。
無極收斂聲息,步伐輕穩地走進宮中,掠過一排跪地的宮人,撩起紅幔,悄聲無息地來到齊王的身後。他從嫪醜手裡接過篦子,那原是握著刀刃的手掌,輕輕執起那黑白交錯的發絲,動作十分熟稔自然。季容緩緩睜開眼,看著漆案上擺著的一盆睡蓮,如鏡一樣水面倒映著少年的臉龐或許,已經不該稱他為少年了,不知從何時起,當初那謹慎討好他的小狼犬,眨眼間,已是頂天立地的男子了。
正出神之際,那低沉而有些喑啞的聲音響起道:“無極要謝謝王上。”季容莞爾: “今日在朝上,你早就在百官面前謝過了,現在又要謝寡人什麼?”
那黑羽般的睫毛微微一顫,便是知道王上這是明知故問,他也……無極跟著一笑:“難不成……不是王上,命人將無極的親人接過來的麼?”
季容並未否認,他知無極甚深,更明白無極同生父之間的糾葛,只緩聲道:“寡人知道,你不願認他們,然聖人有言,百善以孝為先。不管如何,子閭都是你的父親,作為兒子,當好生孝敬他。”他回頭看向無極,語重心長道,“更重要的是,你來日若要立足於這朝堂之上,萬不可因不忠不孝之名,而遭到口誅筆伐,落人口實啊。”
無極原也不明王上為何非要他和父親重修舊好,這下聽季容所言,才知道,王上的這一番安排都是為了自己。他跪了下來,仰首望著季容:“是無極思慮不周,王上所說的每一句話,無極都銘記於心,必孝順父親繼母。”
“快起罷,”季容讓他一起坐到席上,想起了什麼,感概道,“寡人明白,此事對你而言,多有為難。平心而論,如果先帝……”季容素以“先帝”稱呼其父,從不曾叫一聲王父過。想到此,他亦搖搖頭,握住無極的手,嘆說,“你若實在不喜也罷,寡人便命人另外安置他們。”
無極只覺一股股暖意自那消瘦蒼白的手心傳來,年少時曾經所受的種種委屈和苦難,在這一刻,全都不值得一提了:“王上毋須為此煩憂,無極自有打算。”遂又撿起了篦子,為季容篦發時,不由摸了摸那斑駁的鬢發,問:“王上……何不將頭發染黑?”
季容笑著問:“寡人可是已經老了?”無極絲毫不覺惶恐,反是問:“王上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那你便先說說,假話是什麼?”
少年一臉正色道:“王上千秋無期,萬壽無疆,何言老矣。”此話果真逗得季容哈哈大笑,止笑後轉過來問道他:“那真話……又是什麼?”
無極將那一綹發絲握在手心裡搓著,修長的五指輕輕翻弄著頭發,瞧得季容無故覺得嗓子發癢,胸口覺得溫熱……
“君生,而吾未生……”無極喃喃自語。季容並未聽清:“什麼?”
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