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时候陈苹才终于从西屋走了出来,他脚软无力,脸色苍白,随时要倒下一样。换了一件被水洗的发皱的蓝衫,穿在他身上飘飘摇摇的,灌在风里那般的大,更衬出他的瘦削。
陈苹瞧见赵光伟在凝视自己,惊地躲避眼神,他低声说衣裳被撕烂了,瞧见柜子里有一件他穿旧的,就穿上了。
陈苹说不出来话了,眼圈迅速发红,低下脑袋,沉默地走开。
赵光伟一言不发,愣愣地看着他。
中午饭在一片沉默中进行,酱色的桌子上摆着素包子,摆着煮鸡蛋,赵光伟把一碗粥推给他,然后两个人都低了头,谁也不想看见谁。
陈苹绷紧了身体坐在那,脸色惨白,手臂僵着,看着那碗小米粥发呆,双眼直直的一声不吭。
赵光伟莽着脖子坐在他对面,他其实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一方面,他不想看见陈苹,讨厌陈苹。另一方面,昨天晚上的事实在太出乎意料了,他怎么能做出这么混账的事呢,他对不起人,他哪有脸抬起头。
赵光伟猛吸了一大口粥,腮塞的满满的。他心里奇怪地僵持起来了,那种尊严和良心之间的比拼,他想着说一句吧,最起码要给人家道歉,这是最基本的。
偏偏这人是陈苹,凭什么?凭什么要和他道歉?是他最先爬了他的炕,陈苹和孙瘸子的事他心里不清楚吗?反正多自己也不算多,应村里人那句话,他活该是被……
赵光伟举着碗的胳膊一惊,把自己吓了一跳,一碗粥差点洒到身上。
他心突突跳起来,骂自己不是人,不是东西!
对面人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陈苹缩了缩脖子,抬起眼看向他,就是那一眼,赵光伟突然和他对视上了,陈苹眼周围高肿,红的不成样子,颧骨上被蹭出了血点子,赵光伟无端地不敢呼吸了,他们同时撇过了眼睛,都不再看对方。
“吃吧,再不喝……粥就凉了。”
金黄的小米粥上已经结了层米油,一碗粥像结冰的湖面,静止不动的伫立着。赵光伟把它轻轻推了一下,陈苹愣住,赵光伟不再看他,陈苹犹豫了一会儿,拿勺子舀起来,放到嘴里,微凉,淡淡的小米香,不是热粥,像一块冻了的,弹软的米糊糊。
陈苹又舀了一勺放在嘴里,睫毛眨了眨,勺子磕碰碗壁的声音,清脆的回响在安静的里屋。
赵光伟探起头看向他:“昨天的事,我对不起你。”
结冰的湖面突然变得暗流汹涌,对面人手惊了一下,勺子一下从半空掉到碗里。仿佛随时要风波四起,赵光伟气血上涌,他站起来伸出手,把一整盘煮鸡蛋都推到陈苹面前。
赵光伟嘴张了张,还想说什么,却一句话没有讲,两只眼睛死死瞪着陈苹。
赵家的鸡蛋都是赵光伟一大早从鸡窝里拾的,他有时候馋了就吃一个,不吃的时候放起来,到最后攒成了一个鸡蛋筐,手掌差不多大的鸡蛋叠地满满当当。
鸡蛋有些被煮的皮破了,白色的鸡蛋清漫出来绽开,陈苹愣住,茫然地抬起头,对上了赵光伟的脸。
赵光伟黝黑的脸庞一言不发地看着桌子,他推了推鸡蛋,坐下来,闷头喝粥,嘴唇呼噜呼噜地吸起来。
陈苹挺少吃鸡蛋,在姑家很少吃鸡蛋,在赵家不克扣口粮,可陈苹总是半推半就的,让他吃他只会摇头。陈苹在赵家自发地节约粮食,每天只喝粥吃窝头,像是自己惩罚自己。
陈苹睫毛眨了眨,心口差点喘不过气,他看着鸡蛋破裂的外壳,好像看到了昨夜被剥个精光的自己。
他颤着伸手去拿了一个。
鸡蛋真烫。
赵光伟脖子僵住,等鸡蛋放到陈苹桌前他才松懈下来继续喝粥,这样一来陈苹明白了,赵光伟是向他赔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