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他说道:“因为极致的思念。”

“思念?什么是思念?”

几岁的小朋友还没有“思念”这个概念,她的生活如此快活,如此无忧无虑。

他说:“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是这种思念。”

她学过这首诗,“但是你家在德国。”

“哪里有我想见的人,哪里就是我的家。”

她咬着手指头,皱眉沉思,“小哥哥,你赶紧送我回家吧,我想太爷爷了,已经两天没有见到他了。”

“你不认识回家的路?”

她扁扁嘴,“我买辣条出来,就走错路了。”

他再度感到忧心忡忡,这样一个小小的女孩怎么能让人安心呢?

她在一旁指路,乱七八糟颠三倒四,一会儿说东一会儿说西,若非他的方向感很好,早就被她带到了死胡同里。

很久以后,她停在了一处庭院前,叉着腰哈哈大笑:“我真是个天才!我到家啦!”然后把门一推,大声喊着,“太爷爷,我回来啦!”

那种叽叽喳喳的声音就像梁间的燕子,温暖,令人感动,带着家的妥帖。

隔着一道门的距离,费多尔和一个老人对视。

多么神奇的经历。

哪怕他们已经大变模样,一个随着时光的流淌而渐渐衰老,一个则由于未知的原因重返青春,仍然在对视的一瞬间知道了彼此的身份。

他们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那种惊讶和不可置信。

老人杵着拐杖,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让客人进来。”

“小哥哥,快来!”

老人看了他一眼,说:“今天请你吃我家的拿手好菜,叉烧饭。”

费多尔不禁一笑。

他还记着仇。

饭桌上。

安娜的年纪还太小,一团孩子气,筷子都拿不稳,坐在椅子上吃饭,米饭都散到了碗外边。

老人敲了敲她的脑袋,教导她注意礼仪,把她的筷子拿出来,把一个勺子放她手里。

费多尔难掩忧心:“她太小了,不能照顾好自己,你们应该接送她。”

老人说:“你自己问她怎么回事。”

小女孩把脑袋一缩,藏到桌子后,只露出一双无辜的大眼睛。

老人瞪了她一眼,她才瘪着嘴说:“对不起,我以后不从幼儿园跑出来了,太爷爷,我想你了嘛。”

“以后不许再这样!”

“知道了。”

“打电话给老师了吗?”

“打了。”

“那就去做作业。”

“啊,我不要!我要看动画……呜呜呜我这就去做作业。”

她搬出一张小凳子,坐在一旁写作业,委屈兮兮。

陈绍同从柜子里拿出陈年佳酿,“德国的酒很有名,今天就请你喝一杯中国的酒。”

两人在院子里饮酒。

陈绍同仰头看着天上的明月,叹了一声:“时光催人老,看见你,反倒想起了那些往事,历历在目,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你不好奇我的经历?”

陈绍同摇摇头,“自从安娜出生,我的所有疑惑都得到了解释。不重要,该来的还是会来,活在当下就好。”

费多尔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中国的烧酒别有一番滋味,好像停留在了喉咙里,又好像一路往里烧,他学了那么久的中文,终于在这一刻体会到了中国诗词里的“举杯消愁愁更愁”。

酒过三巡,陈绍同说:“她太小了,不要打扰她。”

费多尔垂下眸子,“我经历生死,以为永远失去,失而复得的心情,非常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