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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男人在屋子里前前后后转悠了半天,似乎在检查着什么。终于,从卧室里走出来后,将手里一本泛黄的旧册子递到林隐面前,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说道:“喏,这是我刚刚在床垫下面翻出来的,应该是你老爸的东西,都发霉了。”
林隐接过本子翻了翻,空气里立刻扬起了一阵灰尘。
本子里夹着几片纸,她眉心轻颤,只一眼就认出了纸上的内容。她不动声色地又将它们夹了回去,双眸却仿佛被尘螨刺激到了,微微有些刺痛。
她着实没有想到,当年几乎跑遍了整座城市都没能找到的那两页纸,其实一直就被父亲夹在了本子里,藏在了床垫下。
这十五公分厚的床垫是他刻意筑起的一道墙,既切断了她对自己身世的追溯,也阻隔了她对于母亲所有的幻想。
她与他之间永远横亘着一条鸿沟。
即使后来他们表面上都装作不再介怀,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但隔阂一旦开始,就像在心里种下了一枚种子,话越说越少,生疏和尴尬却越来越多。
终于到最后,他们之间只剩下了客套。
林隐垂了垂眸,从记忆里抽回神。她默默把本子合上,弯腰塞进行李袋中,又抬头看向男人,声音略有些暗哑:“谢谢叔,我现在可以走了么?”
男人望了眼斗柜上的照片和香炉:“你要把这些都收拾干净噢。”随后又掏出了一个有些鼓起的信封递给她,“喏,这是还给你的押金。”
林隐接过信封,也没有打开看,就直接揣进了大衣口袋里,一边点着头:“我知道,我会收拾完再走。”一边脸上已经有了不想寒暄的疏离。
男人看着她,想安慰几句,但她眼底的冷淡和克制又让他觉得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最后离开时,他轻轻替她带上了门。
不知道为什么,这关门声让她莫名想起两年前在异国他乡那间同样逼仄又狭小的屋子里,她挎着包、敛了眸,忽然间就冷却了所有的爱和恨,最后她也是轻轻关上门,留下了另外一个人。
时至今日她仍旧记得,屋子里的那个男人,虽然挺直了背脊,一张倨傲又疏冷的脸上却写满了破碎和不甘。
下了三楼,楼外停着一辆白色的小汽车,蒋梨靠在车前,刚准备拿出一支烟点燃,看见林隐左手包右手箱的走出来,立刻把烟重新塞回口袋里,一边上前接过她的东西,一边问:“结束了?”
“结束了。”
蒋梨眼底猛地酸涩了一下,想说句什么话安慰,又一下子哽住了喉头。她“砰”的一声用力关上了后备箱盖,下巴朝三楼窗口抬了抬:“就这么走了?东西都带齐了?”
林隐仰头向窗口留恋地望过去,看见窗台上还有两盆蔫了很久的蟹爪兰,那是父亲生前种的。他一直说蟹爪兰好养活,每隔十天半个月浇一次水,平时也不用管它,只要放在太阳底下晒着就行,到了冬天自然能开出红色的小花。
如今这两盆在父亲口中好养活的蟹爪兰,也终于烂在了阳光下,没能活得过春天。
想到这里,林隐的眼眶终于泛红。她立刻垂了眸,嗡声说道:“嗯,大部分早就在大奠那天烧掉了,剩下的也都带上了。”
蒋梨点了点头,替她拉开后座车门:“所以还是决定不发讣告么?我报社里认识两个人,你要是想发的话,我直接联系他们。”
林隐抬起脸怔怔地问:“现在还有人看报么?”
“倒也是。”蒋梨耸耸肩,走向驾驶座,“我只是想着如果你还有别的亲戚的话,讣告多少也算是一种正式通知吧。”
“我没有亲戚。”林隐怕冷似地裹紧了外套,淡淡地说,“你知道的,除了爸爸,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