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还好!”何诚答说,“上个月挂画,从梯子上摔下来;还好不重。”

“酒呢?”朱实关切地说:“你们要劝他适可而止。”

“可不是!那天若非喝醉了,也不会好好地从梯子上摔下来。”何诚紧接着说:“府上我一个月去两回。少爷、小姐都长得好,小少爷壮得像牛犊子似地。就是太太,听老妈子说,身子骨儿着实教人担心。”

“多谢,多谢!”朱实不提妻子的病,只表示感谢:“我也就因为有你们几位老成人照看,我在这里才能放心。”然后又问:“芹官呢?新请的那位老师怎么样?”

何诚向屋里望了一眼,含含糊糊地说:“大致还不错。芹官的情形,我跟姨奶奶说了。”

朱实明白,大概有碍着曹俯不便说的话,因而他也将话题扯了开去:“你多少年没有进京了?”

“噢!好多年了!”他想了一会答说:“七年了。”

“你看,这七年京城里有什么变化?”

何诚想了想答说:“别的倒没有变;就只一样,茶坊酒肆都贴着‘莫谈国事’的红纸条。从前也有;可不像现在这样子满处都是。”

“喔,这我倒不知道。”朱实答说:“我以为从前也是这样子的。”

“不是,不是,大不一样。”何诚看到曹俯抬头在望,便说:“师爷请进去吧!”

到得堂屋里,曹俯将稿本掩上,点点头说:“华仲兄的诗笔越发老苍了。”

“昂公应该指点才是。如何谬奖。”

“不敢当。”曹俯反说:“郡王跟四阿哥唱和的诗倒不少。”

“是!四阿哥喜欢做诗。”朱实本来还想批评四阿哥的诗,缺少性灵;甚至根本不像诗,但想到何诚所说的“莫谈国事”,便咽住了。

“请四老爷后坐吧!”碧文从后厅转出来,笑盈盈地说:“今天来不及预备了,没有什么好东西请四老爷;不过我把舍不得开的那坛酒开了。”

“有好酒就好!”曹俯欣然起身,“日食万钱,不如晚来杯酒。”

于是碧文引导,来至后厅;花梨木大理石面的方桌上,只设两副杯筷;四个下酒的碟子早已摆设停当,等曹俯一落座,惜余随即拿巾裹着一把瓷酒壶来斟酒;由于碧文的教导,酒烫得恰到好处,一倒出来,糟香扑鼻;曹俯酒兴大发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虚渴顿解,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

“这一回是由旱路赶进京的,不便带酒;一路上零沽着喝,坏的多,好的少。就好的也远赶不上这个酒。”

“到了京里,不怕没有好酒喝。”碧文接口;拿起朱实的筷子,替曹俯布菜。

“你,”曹俯很吃力地说:“何不一起坐?”

这话在曹俯出口很困难;而碧文听来更有不可思议之感。因为曹家规矩重,曹俯更是方正出了名的;每到开饭连季姨娘、邹姨娘都不同桌,更何况命丫头侍座?因此,碧文真个受宠若惊,却绝不考虑从命;只说:“我得在厨房里看着。”又向朱实看了一眼,“你陪四老爷多喝两杯。”

朱实却不明他们旧时主仆之间不可逾越的界限,只觉得应该如一家人一样,所以答一句:“恭敬不如从命,你在厨房里忙完了,就来敬四老爷的酒。”

“你替我敬好了!”

朱实乖乖地如言照办。曹俯一面喝酒,一面在想:碧文对朱实就这么“你”啊、“我”啊地直呼直令,较寻常敌体的夫妇还不客气;朱实则不但唯命是从,毫无愠色,看样子还是乐于从命,足见相爱之深。照此说来,棠官托付碧文,就不愁朱实不徇从爱姬之意,抽出工夫来好好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