芹官答应着,退后两步,转到西面;转达了李果的话,也带回了马夫人道谢问好的意思,然后肃客入座,自然是李果首席。

刚过了一巡酒,有个中年汉子戴一顶大帽子,到筵前请了个安,手捧戏摺子说到:“请点戏!”

“年底下封箱了。”曹震说道:“今天只是清唱;不过角色还不错。”说着,接过戏摺子,递向李果。

点戏是首席的特权,但亦照例有一番逊谢;所以当李果请大家公议时,主人及陪客,依旧很客气地请他作主。

“不是我不识抬举,实在是闹过一回笑话,深知这件事假充内行不得。还是请诸公斟酌。”

听得这一说,便推熟谙戏曲的一个幕友主持,点了阮大铖的“春灯谜”。然后请教首席,是如何闹了笑话。

“是自以为是之故。”李果答说:“一回是赴寿筵,忝居首座;送上戏摺子来,心里在想,要点出新戏,为大家一醒耳目。有出戏叫‘寿星明’,口采极好,就点了它。那知情节虽是行善得报,而一开场就是妻离子散,接下来诸般苦难,极人世未有之惨,以致一路啼哭到底;直到收场南极老人下凡搭救,一家团圆,我才算松了口气,然而汗流浃背,把一件夹袍子都渗透了。这一回经验,至今心有余悸。”李果又说:“不知在座诸公,曾经遭遇过这样的窘境没有?”

“没有。”座客异口同声地回答。

“古人倒有过。”芹官接口:“杜茶村,陈迦陵都经验过这种尴尬局面。”

“喔,”李果说道:“这倒是创闻。”

听这一说,曹震便有些担心,怕芹官道听涂说,是不经之谈,不免让人笑话,所以抢先问道:“你是那里听来的齐东野语?”

“也不算齐东野语,是陈迦陵自己说的。”接着,芹官念了一首陈其年专咏其事的“满江红”,作为佐证。

“果然信而有征。”李果深深点头:“杜、陈两公,去古不远;他们的集子,也是常在手边的,竟不知有这么一首词。足见世兄读书细心。可喜之至。来,来,我敬世兄一杯!”

“不敢,不敢!”芹官急忙起身回答。

“大家都干一杯。”有人提议:“作为公贺。”

※※※

“太太听!”正在为马夫人斟酒的秋月说:“都在夸芹官,喔,芹二爷。”

于是一座都偏耳静听,却是芹官在谈陈其年另一首词中所写的一个笑话。

“我查了查书,前明最后的‘大司马’是河南新城人张缙彦。”芹官说道:“他先投降李闯;再投降本朝。出任浙江左布政是顺治十一年――”

顺治十一年,张缙彦到任;同僚借西湖上一座有名的园林为他接风,开筵演剧,请他点戏;有一出新排的“费宫人刺虎”,张缙彦欣然下笔,点了这出戏。

不道头一场就是“闯王进京”;小锣打上一个鼻子上抹白粉的丑儿,红袍乌纱;玉带围腰,看来官位不小。念罢“定场诗”,自己报名;一开口就是:“下官张缙彦;官拜兵部尚书――。”

这一下,恰如晴空暴雷;震得满堂宾客,面如死灰。张缙彦居然还沉得住气,直到向李闯递降表称臣,他才说了句:“何致于如此!”

当然,这出戏是被“邀锣”――腰斩了,张缙彦只怨自取其辱,不敢有什么生气的表示。但却编了一套说词,说当时他并未迎降;而是在朝房中上吊,为人救了下来,自道是“不死英雄”。

芹官谈到此处,清唱上场,打断了他的话头。震二奶奶没有能听到宾客对芹官的夸赞,微感怏怏;不她仍旧是得意的,“那么多喝饱了墨水儿的在那里,就听他一个人高谈阔论,”她说:“光这一点,就了不起了。”

“昏大胆子!”马夫人是其词若憾地说:“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