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命”中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曹家兴旺了五十年,也尽够了!人贵知足;更贵见机,与其等到“树倒猢狲散”,仓皇四散;不如及早急流勇退。凡是有家有业,愿意各自营生的,好在内务府订得有属下人“开户”的办法;量力资遣。未成家的丫头、小厮,如果有父母的;每人给五十两银子,领了回去。没有父母,或者愿意投奔至亲,只要两相情愿,一样给资遣散。

在此“遗命”之后,马夫人还有一段话说:“这是当初老太太咽气之前亲口交代我的,我留到今天才跟大家说,是因为老太太尸骨未寒,不忍就此散掉。现在老太太的灵也除了,我也要走了,不能不办这件事。”

当震二奶奶谈到她跟马夫人商量好的这些话,秋月已忍不住伤心,但强自忍泪,有些话要说。

“愿意留下的呢?”

“愿意留下的,当然就是共患难,情分也不同了。”震二奶奶意味深长地说:“我跟太太一个一个琢磨过了,有几个人,在心目中一定会留下的。你当然是一个。”

“是的。”秋月问说:“还有呢?”

“你别打听。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倒有人不愿意留下来,你心里会难过,倒不如不知道的好。”

秋月点点头,却又微喟地说:“像春雨,照我想,是应该留下来的。”

“不会。”震二奶奶又说,“她心里不会,可是表面上不能不做作,那时候反倒彼此为难了;所以这件事还得先下一番工夫。”

“怎么下呢?”

“想法子跟她说明白。”

“喔,”秋月突然想到一件事,将思绪理一理,方又再说:“春雨的事,我现在才完全清楚。有件事倒要请问震二奶奶,芹官知不知春雨的事?”

“春雨是什么脚色,自然在芹官面前瞒得风雨不透,也没有人敢在芹官面前去搬嘴。”

“那还好!”秋月松了口气,“不然,不知道芹官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那,”震二奶奶的心思快,立刻有了计较,“托你先跟春雨去说,不管她愿意留还是走,到那天只说愿意留下来,免得芹官伤心。过后我找个说法,不要让她进京。等芹官一走,我会找她父母来领了她回去。到那时候就看她的良心了。”

“到那时候才看她的良心?”秋月颇为困惑,“有良心怎么样?”

“老太太给芹官的东西不少,只怕你也未必记得。春雨如果有良心,少拿一点;不然来个席卷,或者一趟趟偷运了出去,又拿她什么办法?”

听得这话,秋月的感觉是一惑难解,又生一惑,不由得就说:“这不像是震二奶奶你说的话。”

“我应该怎么说?”

“我不知道,我只是在想,凭一位震二奶奶,还在乎春雨有没有良心吗?”

“不错!她如果良心太黑,我自然有法子治她。不过,”震二奶奶叹口气说:“那是以前的话;如今,也许我在变死!”

秋月悚然而惊!一个人行为大改常度,江南称为“变死”,视作大限将至的征兆。以震二奶奶的精明,竟会说出看人有没有良心这种近乎无奈的话,不能不说是一反故态。不过,通常骂人“变死”,多指一个正常的人忽然作出许多悖情无理之事而言;像震二奶奶是由刻薄变为厚道,不应说是“变死”。

话虽如此,心里却别有一种凄凄恻恻的感觉;震二奶奶察觉到她的心境,便笑着说道:“好端端的,那里就真的变死了!我也不过觉得到了这步田地,何必还认真?再说,芹官要是有出息,那怕回旗补上个‘养育兵’的名字,一个月关三、四两银子的饷,一样也会飞黄腾达;倘或没出息,有了老太太给他的那些东西,越发成了个败家子,没的倒丢老太爷、老太太的脸。”

这使得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