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驾驭季姨娘的手段,比碧文还要厉害。碧文是以诚相待,但遇到季姨娘不识好歹时,只生气不理她,等季姨娘自己来说好话;夏云用的是术,倘或季姨娘有什么不对,当面开销;而且看准了季姨娘欺软怕硬的脾气,要端架子才能让她敬重。因此,季姨娘反不敢在夏云面前说一句重话。
秋月懂她的意思,但秉性毕竟忠厚,还是站了起来,跟在夏云后面,在堂屋中见到了季姨娘。
“秋月姑娘是什么时候来的。请坐、请坐。”她又回头问小丫头:“替秋月姑娘沏了茶没有?我那里有好龙井,看炉子上有滚水没有?”
话犹未完,夏云就给她碰了回去,“不必瞎张罗了!”她说,“人家有要紧话说。你就先替我坐下来吧!”
“好、好!”季姨娘乖乖地坐了下来,又说一句:“你们也坐。”
在正主儿面前,秋月总守着她的规矩,除非让坐才挪张小凳子过来,否则必是站着说话。但在季姨娘无须守此规矩;所以秋月一面在下首坐下来,一面说话;开门见山的第一句是说:“太太让我来问季姨娘,她想带棠官进京;不知道季姨娘愿不愿意?”
这就不但季姨娘,连夏云也深感诧异,“怎么回事?”她问:“太太为什么进京?什么时候走?”
这两句话问在节骨眼上,秋月便易于说明了,“昨儿半夜里有急信;马家老太太病重,想见太太一面。迟了怕来不及,所以太太赶在这两天,就要动身。”她接着又说:“芹官自然要带了去。震二奶奶说,带了芹官,不带棠官,有欠公平;再说,四老爷只怕也很想儿子,正好带了去陪四老爷过年,还有,让棠官到京里去见见世面,也是好事。”
秋月是为了替震二奶奶释怨,有意把交情卖给季姨娘;这回她倒是颇识好歹,“难为震二奶奶替棠官想到。”她问,“她的伤势怎样了。我想去看看她,又怕不方便。”
她没有说完,夏云就皱眉,说这些话既非其时,又不得体,因而将她的尾音切断;“这会儿说这个干什么?”她说:“你先说一句,愿意不愿意?”
“愿意、愿意,怎么不愿意?”季姨娘一迭连声地回答;最后又加上一句废话:“我又不是不识抬举的人。”
夏云没有理他,只问秋月:“什么时候动身?”
“就在这两天。”
“什么时候回来?”
“那可不一定。”秋月又说:“京里亲戚那么多;就算马老太太病好了,会一会亲戚,也得把个月。这一来一去,我看起码三个月。太太还有层意思,想让芹官在京里念书;也许四老爷觉得他们兄弟在一起的好,那棠官就不跟太太回来了。”
“我明白了。”夏云转脸向季姨娘说:“把棠官的书跟衣服,还有他自己喜欢的东西,都带了去。”
“嗯!嗯!”季姨娘问:“要不要给他添点儿什么?”
“这回头再商量。”夏云问秋月:“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接着起身告辞,恰好锦儿差个小丫头来请;秋月便又到了她那里,只见锦儿已换了出门的衣服,冒着风在走廊上等。
“我就等你来说一句话;说完了我就得走。”锦儿放低了声音说:“太太一定不要春雨跟了去!二奶奶说该怎么办,都听你的;这件事就算交给你了。”
秋月觉得弦外有音,而一时却还无从分辨,心想跟锦儿好好谈一谈,便即问说:“你上哪儿去?”
锦儿从袖笼中取出一个手巾包说:“你摸一摸就知道了。”
秋月伸手捏了一下,里面是有棱有角的几个硬摺子,随即明白;“你是去结帐?”她说。
“不光是结帐,得通知人家,年下要用钱。只怕大部分都得提出来。”锦儿又说,“得趁早通知人家,赶紧张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