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当今皇帝即位,迭兴大狱,动辄抄家,所以仕宦之家,一有风吹草动,总是先将财物宿存他处。但财帛动人,即令是至亲好友,亦有干没的情事;或者原主获罪到案,供出寄存某处,为了逃避窝藏的罪名,索性来个矢口否认。因此,有人想出一个办法,以当铺为窝家,名为质当,实是寄存。相熟的当铺,或者当主是有身分的人家,原有整箱寄当,只凭封条,不问内容的规矩;而当铺不论大小,都讲信用,那怕当一副金镯子,当票上照例只写“黄铜镯一副”,而取赎时必为原物,绝不会真的化金为铜。因此,以当铺为窝家最稳妥不过;获罪抄家,只要有此一纸当票,财物多少可幸免入官。

这个巧妙法子,行之未久,即为朝庭识破;却不便公然禁止,只密饬各地督抚,转令属下,严加查缉。颜巡检职司缉盗捕贼,追查赃物;奉到命令,秘密通知辖区当铺,倘有此类情事,必须报告;知情不报,以窝藏赃私定罪。方朝奉一向谨慎小心,自然格外恪遵功令。

看了封条,也掂了掂箱子;颜巡检才问:“是那家来当的?”

“织造曹家。”

“曹家!”颜巡检神色懔然,“这两口箱子里,不知是什么奇珍异宝?能不能打开来看看?”

打开来也不难,满浆实贴的封条,用烧酒?e湿,一样可以细心揭开;一把锁除非灌了铁浆,也决无不能打开的道理。但方朝奉要顾信誉,便即陪笑说道:“你老留我一张饭票子!这件事倘或教我东家或同行知道了;我只有回家抱孩子。”

颜巡检一笑而罢,入座饮酒;话题仍不脱那两口箱子,“‘兰记’是谁?”他说,“看笔迹是妇道人家。”

“大概是曹家那位掌权的少奶奶。”

“莫非是有名的那位震二奶奶?”

“多半是她。”方朝奉问:“颜老爷也知道她?”

“怎么不知道?”颜巡检说:“旗人家的少奶奶,不大避人的;我见过两回:一双风流凤眼,扫到你心里就会一跳。”

“那,”方朝奉笑道:“看起来颜老爷不知心跳了多少回?”

颜巡检哈哈大笑;眼睛眯成两条缝,是一双色眼。

“言归正传。”方朝奉正色说道,“曹家原是相熟的;只为你老上次交代,制台对这件事很认真,别大意了,自己找倒楣。所以这会儿特为请了你来;事情弄清楚了,不知道你老打算怎么办?别弄得让我对不起人。”

“怎么?”颜巡检一时想不明白,“你怎么会对不起人?”

“如果这件事你只搁在肚子里,当然无所谓;倘或往上一报,闹出什么事故来,让外头知道了,是我告诉你老的,那一来不但我对不起曹家,而且风声一传出去,谁还敢上门来照顾我?”

“这――,”颜巡检踌躇了,“你这一说,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上头是怎么交代的?”

“县大爷交代我,一有这种事,就得查报。”颜巡检说,“那时正是年大将军抄家,各省都查出有他寄顿家财的地方;知情不报的官儿不知坏了多少。”

“曹家跟年大将军可是毫不相干;而且曹家现任的织造,一时少现银花,找上当铺来,也是官宦人家常有的事。”方朝奉终于正面提出要求:“我看不必报吧!”

颜巡检心里在说:你要我不报,你自己不会不报?如今卸了自己的责任,却又来做好人;将来不出事则罢,一出了事,你说你报给我了,责任全在我身上。我可不那么傻。

念头还没有转,方朝奉倒又开口了,“喔,”他像突然想起来似地,“我给你老留着一样好东西呢。”

说着,他起身从抽斗中取出来一个小布袋;由剪碎的粽箬中掏出来一块汉玉,油光闪亮,“盘”得很够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