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生在一个君明臣强的盛世帝国,谢痕会是最优秀的太子、最励精图治的明君,但一切都晚了,谢痕阻拦不了国祚倾颓,于是性情也在这样的压抑下扭曲。

燕斩玦是北地送来的质子,和谢痕同龄,谢痕叫他阿玦。

“阿玦。”谢痕把他锁起来,俯身摩挲他被铁链磨破的颈部皮肉,“你是我的。”

玉雪可爱的孩童已然有双阴沉偏执的漆黑眼眸,却又含着笑。

谢痕说:“你要为我笑、为我哭。”

“只为我。”

他在北地没有名字,谢痕说他腰上有块玦形胎记,于是叫他“阿玦”,谢痕说他是北面飞来的燕子。

谢痕教他认字,用笔蘸药,在发着抖的、伤痕累累的脊背上写“燕玦”,谢痕抚摸他的鞭伤,柔声问他每道伤痕的来历,学他生涩可笑的蛮夷口音:“你说,你阿父、阿兄打你,不给你粮食,饿死了你母亲?”

“你这么强壮。”年幼的帝王垂眸,抚摸琴弦似的,柔软冰凉的手指碾过红肿伤口,“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谢痕七岁即位,三个月后得到北地质子,十九岁亡国。

这么算十二年不短。

幽雅深沉的龙涎香从单薄躯壳里溢出,像是已经浸透骨血。

谢痕太偏执,煎熬心血过甚,十五、六岁的少年,就已瘦得仿佛只剩一副骨架,眼下总有淡淡阴翳青影,幸亏生得一副蛊惑人心的好样貌,笑容温润,还能装一装“温文尔雅”、“礼贤下士”的少年明君。

谢痕也喜欢鞭子,不是北地那种能撕下一整块皮肉的鞭子,柔韧细软,与其说是疼不如说是痒,像什么在骨头上爬。

谢痕习不了武,动弹得狠了蛰伏的剧毒都要发作,苍白修长的手指弯折金丝软鞭,用这东西挑起他的下颌,迫使他看着自己。

谢痕要他的“阿玦”一直看着他。

谢痕除不掉胎里带出来的毒,这毒已经和他融为一体,让他痛觉远超常人,连衣料摩擦也疼得无法入睡,所以谢痕总不喜欢穿中衣,披散着头发,赤脚在宫中软毯上走来走去。

他们被迫在这个巨大的黄金囚笼里相依为命,谢痕说他是飞不走的燕子,谢痕把冰冷的金玦佩戴在他的耳朵上。

十七岁的谢痕学会吻他。

十八岁的谢痕学会更多花样。

谢痕兴致勃勃问他,给自己陪葬的时候想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谢痕批着奏折,不知不觉力竭软倒昏厥,沾了朱砂的笔掉在地上,另一只手里还攥着拴他的铁链。

谢痕拴了他十二年。

然后扔了他。

那天是谢痕十九岁的生辰,经年累月,暴君秉性已显露无疑,谢痕斩了一批人、下狱了一批人、流放了一批人,他在被流放的那些人里。

谢痕说他偷了自己的一块金玦。

“陛下。”燕斩玦蹲下来,满是兵茧的掌心抚摸散落长发,“您丢的玦,现在找到了吗?”

白日的谢痕勉强还有些复仇的价值。

夜晚的谢痕毒入心窍,浑浑噩噩,心智难开。

因而燕斩玦也只是随口说一说,他并不指望谢痕回答,毕竟罪名本就凭空捏造,他又不蠢,知道谢痕这么做无非是死到临头良心发现,放他脱身。

但。

……但。

凭什么。

他们纠缠的、恨意浸透的十二年。

就这么人死账消?

燕斩玦抱起裘皮与狐绒裹着的谢痕,把人放在床榻上,这是中原的木头、熏了中原的香,连床帐也是手工刺绣了殷红寒梅的轻薄白纱。

燕斩玦摸了摸谢痕的脸,力道稍重,谢痕的睫毛动了动,慢慢转动目光,望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