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容易做到,毕竟,即便西古尔德有着伊白也承认的谦虚悲悯的品格,但除却伊白这种带着记忆转生的特殊存在外,绝大多数普通人的性格和观念都是由其经历与阅历组成,西古尔德自然也是一样。
以王都贵族之身长于黑日照耀的中心之地的他能够共情他人的悲伤和苦难就已可以称得上是大善,但即便是西古尔德,在面对普通的坎瑞亚平民之时,又何尝没有抱有“我能为他们做出更好的决定”的傲慢呢?
但这也不能怪西古尔德,“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对于部分有德者而言,是强者庇护弱者的道德准则,但这一理念一旦染上傲慢与狂妄,也极其容易演变成强大者专断独行的理由。
伊白也是如此。
或者说,正因为他带着四世的记忆,拥有系统这一神异的金手指,才越容易在不慎间沦为傲慢的傀儡。
这一路行来,即便他费尽心力甚至以身作赌,想要扭转坎瑞亚未来会发生的灾厄,也从未将自己视作拯救者。
他只想对自己的心负责。
伊尔明王失踪已接近一年,一年前,即便是坎瑞亚最偏远之地,都能听到伊尔明王对于反攻陆上之国这一伟大计划的吹鼓和宣讲。
但在远离王都的偏僻村落,在黑日照耀不到的偏远之地,绝大多数坎瑞亚人实际上并不知道地面之上的繁华与富饶。
他们想象不出绿地青山,想象不出堆砌成山的财宝,也想象不出战争发生后带来的鲜血和灾厄。
他们想要的很少很少,而生活带来的苦难又太多太多,在伊尔明王失踪以后,王都政局动荡,那些延伸到平民之中,鼓吹战争的宣传者自然也尽数回归王都。
而在那些宣传者离去后,村落中的人们日子该怎么过,依旧是怎么过,伊尔明王许诺的数不尽的财富和吃不尽的食物对他们而言更像是镜中花,水中月,他们更关心的依旧是明天、后天、大后天该吃什么,该怎么活。
在这一路返回王都的路上,西古尔德听到了许多坎瑞亚人对地上之国的看法,有善有恶,有佛系淡然者,也有偏激极端者。
“……听说地上的人从不缺乏食物,要是我们也能这样,生活在地上还是地下,好像也没什么区别。真要仔细比较的话,还是故乡好一些,当然,如果我们这里也有黑日照耀就更好啦……”
“……一样都是人,凭什么他们活得光明正大,我们却要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连光都见不得?我也想……我也想出去看看啊……”
“……战争?哎,只要能活下去,谁会期待战争的发生呢?战争可是会死人的,虽说王都的大人物们有机关巨兽,但战争真的发生的话,先死的绝对不是王都的贵人,而是我们这些老家伙吧……”
……
万般总结,不过一个“求活”而已。
他们的目光并不长远,看不到坎瑞亚的国运长短,看不到高天之上神明的博弈,也看不到所谓的“大义”和“荣耀”,故而野心也极小极小,小到只剩下生命求生的本能。
在这一同走来的路上,除却最开始提出建议,帮助西古尔德融入“流浪旅行者”这个身份之外,伊白再也没有对西古尔德说出过任何带有偏向性的话。
他视西古尔德为朋友,为同行者,而非学生,亦非可利用之人。
但他相信,西古尔德必定会和他选择相近的道路,最后走到他的身边来。
时间翩然而过,两个月的时光匆匆结束,伊白和西古尔德重返王都。
只不过,如若有西古尔德的熟人看到如今的少年,必然会倍感诧异,明明才过去了两个月,但此时重返坎瑞亚王都的西古尔德与两个月前离开王都的少年相比,无论是气质还是神态,都沉稳干练了不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