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宗青捋捋胡须,稍眯了下眼:“其实我并不后悔,也早知道自己有这一遭。”
“可你不一样。”他叹,“分明朝纲已正,我们少年所学所求,已近在咫尺。”
“这些天,竟真的尝到了后悔的滋味。”
叶宗青苦笑道:“真的要让你成为手刃师友,冷血无情的孤臣?”
叶宗青感慨:“这条路不好走大义灭亲、以血洗血,实在狠绝,今后你生涯中也会记下这一笔,再也摆脱不清。于你而言,实在是可惜。”
苏临砚怔了很久,忽问:“师长为何觉得可惜,又如何觉得,我应该不一样。”
叶宗青的眼神却慈祥:“你看着啊,就像被上天宠爱的人,才华横溢,完美无瑕,谁能忍心让你沾上尘埃。”
又是这句话。
苏临砚讶然良久,涩道:“我这个人,被这‘无瑕’二字,实在桎梏太久。”
叶宗青:“文臣所求,不过千百年后,身前身后名。”
死前轻松,他倒是忽然想了解:“怀墨,那你所求究竟是什么呢。”
外面一片晦色,微弱火光打在他肩头,苏临砚在牢前默立了会儿,暗无天日之地,他像雪天的一抹孤舟。
苏临砚闭眼,缓缓道:“千载暗室,一灯即明。”
叶宗青摇头笑道:“好个一灯即明。”
外头的梆子声缓缓响起,狱卒已在催促,时间快到了。
苏临砚久未开口。
却看叶宗青直接展起双臂,向他示意:“这是我早该遭受的因果,怀墨,不必心软。”
他只能亲自为他解开牢门,再扣上锁链。
苏临砚弯着腰,言辞忽然严肃:“老师,您放心。你们做不到的事情,我会去做。被云雾遮住的月,我会去寻。”
“我便不要名垂千古,不要身前身后名,不要这清正之身。亦不要旁人口中,令人钦羡的,完美无暇的名号。”
“我绝不会再让这四字,困顿余生。”
*
第095章 | 0095 95.真小人
顺祯五年,叶宗青的案子轰轰烈烈闹了大半个夏天,监察院追究不止,像极了嗅到腐烂臭味的恶犬,幸灾乐祸,必要咬下一块淋淋血肉才作罢。
叶宗青非宗族之后,人就是这样,草根出生一旦倒台,连后路都没有。
夜里抄的府,火把油烟熏熏燎燎,人也进进出出,却没搬出多少个箱子,许多人翘首等在路旁,终究大失所望。
百姓爱看戏文,多年好官褪去那干干净净的皮,要露出足够多的龌龊,菩萨像里尽是蛇虫,才能让人瞠目结舌,骂得酣畅淋漓。
世人见风使舵,更相信道听途说。满大街说他是赃官,那他便就是赃官。更何况叶宗青这一生本就黑白不分,他说自己是罪有应得,那么就该是罪有应得。
他从未觉得自己是好人。
可坏的不够彻底,装得也并不完美。
所以那隐藏在暗处的一丁点儿傲骨,熬忍多年,好像也成了笑话。
许多人都在看这场笑话。
终于,这场闹剧由苏临砚亲自呈上死证结束。
他又扮演起了利落狠绝的刑尚,向监察院递交了一份足以定叶宗青生死的罪状。
那是叶宗青私藏的账薄,记录了他为官以来所有的腌臜往事,桩桩件件都清楚至极,或许称不上恶贯满盈,但总归是名节尽毁。
这是叶宗青穷极一生,小心维护的名节。
于是他希望苏临砚继续背负。
多么好笑。
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厌恶旁人不堪的行径,却发现自己的力量如此薄弱,于是认认真真跟旁人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