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玄微在月下缓步前行,沉思着过往。
“种种安排,所谓谋算如今想来,只有四个字。自以为是。”
荀行达冷眼旁观,现出讥诮,“三弟,看看你如今这幅颓唐模样。颍川荀氏儿郎百人,‘荀郎’的名号却专指你一人。天下闻名的荀郎,怎么轻易消磨了志气。你当初用尽手段也要出仕的雄心壮志呢?”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极厚的书信。
“叔父有信给你。自己打开看罢!你毕竟是公推下一任的家主,看你如今的样子,到底颓唐到什么时候!圣上对你耐心已尽,京城来使已经来寻你了!”
荀玄微不接。
“拿回去。”他回身往屋里走去。“回去告知父亲,我对宗族责任已尽,荀氏的事以后莫要再来找我。这家主之位,谁想要,自拿去。”
荀行达瞠目站在原地,“你……你说什么?”
门里传来最后一句,吩咐燕斩辰,“把人驱赶下山。”
阮朝汐的脸上用黄泥抹了两层,皮肤显出蜡黄色,眉眼还是过于姝丽。
陆适之出的鬼主意,拿木炭厚厚地涂了眉毛,原本精致的一双柳叶眉被硬生生加粗加长,乍看仿佛一只黑虫趴在眼上。涂完眉把人推出去给姜芝看,姜芝惊得原地一跳,差点没认出来。
又推出去给李奕臣看,李奕臣吓掉了手里的包袱。
“成了。”陆适之满意地拍去手上的炭灰,“以后就这么画眉毛。阿般可以安心随大兄去城里了。”
阮朝汐对着溪水看了半晌,眉毛和肤色给人第一眼的震撼压住了精致眉眼,她终于安了心。李奕臣赶着骡车往管城方向赶去。
这是阮朝汐三个月来头一次入管城。
说是边境的大城,其实也不过七八万人口,最繁华的城南集市也不过是一条几百步来回的窄巷。但已经足够了。
方圆上百里的乡野百姓都涌来市集交易。中原动荡了数十年,安稳下来没几年,百姓们交易大多还是以物易物。阮朝汐囊袋里的一块块山里猎来的腌肉、风干肉脯,野兽脂肪熬的油,是市集里大受欢迎的交易物。
第100页
李奕臣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一双利眼警惕地盯着周围,防备有心思不正的流民,见阮朝汐孤身一个“少年”怀揣好物入城,生出歹毒心思。
这年头市集上的好料子难寻,但普通的麻布、葛布料常见。家里男人打仗死了,只剩女人拉扯着孩子,靠着织布勉强糊口过日子,这种人家在管城附近不知有多少。
两人顺利换了春秋天穿的细葛布和麻布,阮朝汐还在掂量着肉脯重量,这边交割完成,一回头,李奕臣居然从隔壁的长竹篮子里扯了两尺精贵的丝绸布料回来,据说是南边来的杭绸,也不知拿多少块肉脯换的。
阮朝汐体会到姜芝背地里跟她说的“心疼到眼前发黑”的感觉了。
李奕臣还没事人似的,把丝绸料子往她手里一塞,大喇喇跟她说,“你摸摸看,这料子多滑。扯两尺回家,你自己做件衣裳,等天气热了贴身穿着。”
市集上买卖丝绸料子罕见,许多双或惊叹或麻木的眼睛往这边瞧,阮朝汐拖着李奕臣快步通过市集往城门边走。
“行了大兄,今天布料买齐了,我们赶紧回家。下次你别来了,换我和姜芝来。”
李奕臣嘀嘀咕咕地跟在后头,“不就是点绸缎。多大事。”
他身子重,阮朝汐扯不动他,很快松了手。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散乱街巷往出城方向去时,前方出现几个身形魁梧的精壮男子,径直往他们方向走来。
阮朝汐和李奕臣同时警惕地停了步,眼盯着那四五个男子走近过来,穿着颜色相似的靛蓝色窄袖夹袍,同样式样的靴子,不知是大户人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