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的么?”老伯扶着腰,直白地打量他,但也没卖关子,“那老板说,我们这菜,好多都有那个什么病……哦,叫灰霉病!”
“喏,好像是这个吧,”老伯指了片叶子给他看,历中行便弯下腰去,看见叶片和叶柄都呈灰白色,有水浸似的斑纹,“还说可以喷药,金棠……金棠百朵吧?”他询问地看向历中行。
什么花什么朵?历中行没听过这农药的名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嗐,还喷什么药啊,反正你们都要给挖咯。”老伯不纠结了,“那样的大老板怎么晓得这些喏?是不是想少赔点钱啊。”
历中行无奈地笑:“他不是我们老板啊老伯,不存在的。该赔多少就是多少,我们不会占你们便宜的。”他也觉得奇怪,不久前农业局卫局长他们刚来过,没听说有这么回事。
远处菜地里有个姑娘,踩着有点空大的胶套鞋“邦邦邦”跑过来,问他,“那个,您是那边考古的队长?”
得了肯定的回答,她“咔”一下把手里的水果黄瓜一掰两段,递给历中行一半,“洗过,干净的!您赶紧把菜收了吧,我奶奶干不动了非得干。早卖早收工!”素面朝天,秋水剪瞳,看着大概十八九岁。
老伯一看没自己的份,手一背扭头走了,背影写满“不稀罕”。
女孩儿姓姜,在读大专,社牛。啃黄瓜的当儿,历中行和她聊了几句。小姜的奶奶八十二了,和黎永济同岁,竟然还天天下地干活,小姜怕她累出什么好歹,每周末都回来帮忙。新梁周边农村荒芜很严重,河梁的城建吸纳了青壮年,留下老弱妇孺务农。
“本来以为河梁扩建,我们这儿也会是城区了,结果没戏。”她说完自己这边,好奇地问他们怎么考古。
这问题太大,历中行只简单讲了讲,听见小姜的奶奶叫她。小姜依依不舍,但还是“咚咚咚”的跑去了。
之后的几天,姚江都没有再联系历中行。
马上又要启程去洛安县考察,任齐平一时半会儿去不了,主动把他的项目转给了姚江,于是一刻也闲不下来。他一向没有时间能在既成事实上浪费。
但也没有怒意和不忿。那天他状态不好,缺觉且没吃早餐,一上去就是质问。谈判很忌讳的情绪开局。
事实上,姚江一回忆起历中行的眼睛,只觉恍如隔世。
他已很久没见过这样的眼睛。
辞职之后?还是更早的毕业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纯粹、坚定、势如破竹,锐不可当。非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眼眸,也非老道机变、故作强硬的老饕目光。那气度来自一个有底蕴遂无畏、知事艰而勇毅的读书人,一个成熟的理想主义者不容许自己的人格和事业蒙一毫之尘。
明明是双凤眼,瞪起人来却分外的圆。
他拿着喷壶,给办公室落地窗前那盆土培富贵竹洒水,倏然想起儿时在树林里挖笋时见过的一种鸮山里人还用着古时候的叫法,其实就是猫头鹰羽毛是黄棕相间的土地颜色,硕大,栖在枝繁叶茂的高树上,被他惊扰也不轻易飞走。
山风沁凉,树荫浩荡。绿影幢幢间,时空仿若凝结。
它自上而下静默地注视着十二岁的姚江,用那样一双浑圆的眼睛。
很久之后他才得知它的名字。那是黄脚渔鸮,属罕见留鸟,全球性近危物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