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而久之,尽管段太傅未教陆停舟一句义理,然而读书百遍,其义自现,陆停舟不但在一年当中识了许多字,更是将众人对书文的不同理解融会于心,生出自己的想法。

池依依听着陆停舟讲述过去,目中露出神往之色。

“你的老师明白你是个倔拗的性子,故意用这法子引你入门,让你真正生出求学之心。”

陆停舟“嗯”了声:“我后来才知道,倘若那一年我只顾埋头画字,便是画上一百遍,老师也不会多教我什么。”

顶多教会他认字,让他从目不识丁变得初通文墨,然后寻一门靠写字就能养活自己的生计。

池依依笑道:“好险,我们陆少卿差一点就成了账房先生和写话本的文人。”

陆停舟微微一哂:“你不看话本?你店里就没账房先生?”

池依依点点下巴:“我没有看不起他们的意思,但陆少卿若不是今天这个样子,怕有很多人会觉得遗憾吧。”

正如陆停舟的老师所言,美玉埋于荒野,明珠沉于大海,若不知便罢了,若知道,将令人多么惋惜。

陆停舟瞥她一眼:“会么?”

“当然。”

池依依偏着脑袋,把半边脸枕在手臂上,望着他:“不管别人怎么想,我一定会觉得可惜。”

上一世多亏陆停舟帮忙,她才得偿所愿,仅凭这一点她就庆幸他是陆少卿。

她的目光像透过他的身体看向遥远的过去,陆停舟眼眸略深,某个怀疑再度涌上心头。

她像是认得另一个他,并对那个他充满怀念。

“可惜什么?”他语带讥诮,“可惜我不入官场就帮不了你?”

池依依怔了下。

她对上他的视线,察觉他的不悦,两眼眨了眨,仔细想了一阵。

“你说得对,”她倏尔一笑,“我不该因为自己占了便宜,就妄想你应该是什么样子。”

以陆停舟的本事,哪怕不入朝堂,那也是他自己的人生。

她不能因为得过他的好处,就只希望他是陆少卿。

她长舒了一口气,笑道:“是我狭隘了。”

陆停舟不料她如此坦率,心里的那点疙瘩散了些。

“你倒是想得开。”他淡淡道。

他并不喜欢遵循他人的想法变成什么样子,所以池依依的回答本该让他满意。

但他又不是特别满意。

仿佛无论她经历过什么,无论她眼里是否存在另一个陆停舟,对她而言都不重要。

他俩如同一对路人,在漫长的旅途中相遇,因缘际会同行一段,但终有一天,两人会分道扬镳,各奔前程。

所以她才并不在意他变成什么样,她的尊重与友好始终掺杂着疏离。

陆停舟轻笑了下。

这样很好,因为他也如此。

他理应欣赏池依依的通透,而非像刚才那样过于在意她的看法。

池依依蹙了蹙眉。

两人明明聊得很好,但就在刚才,陆停舟的神情忽然淡了下来。

她哪里说得不对么?

“走吧,”陆停舟看看天色,“该起程了。”

他中止了谈话,招呼众人收拾行装,重新上路。

林啸与一名护卫换上家常衣裳,以行商的名义将擒到的两名山贼押往县城。

其余人则在陆停舟的带领下,继续赶往段家所在。

两队人马分头而行,三日后,一座小城出现在池依依面前。

平安城。

朴素的名字,朴素的城池。

城外流水环绕,城内黑瓦白墙。

他们到的这日,天上飘着小雨,天色虽暗,